第二章 斯年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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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他们碰到了窦文，这让韩涵很意外，原来豆豆也是来自农村，而且比小水的家还要远一点，回去的路上还要渡过一条河。车上，他们选择靠后边的位置坐下，豆豆靠近韩涵身边，又一次对她表示了感谢，韩涵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实在有些好奇他昨天是怎么把尹天佑气成那个样子的，便问了一下，谁知这可爱小豆豆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支唔了半天才说：“我昨天和别人玩闹的时候，跑的比较快，就把走在我前面的他给撞倒了。”韩涵想想某柚子扑到在地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谁知豆豆接着又说：“关键是，他前面还有个女生，他把那女生也扑倒了，所以……”这回不止韩涵，连安静的小水也忍不住狂笑，这场面也太壮观！太有震撼力了！韩涵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拍着豆豆的肩膀说：“豆豆，可爱的豆豆，你太可爱了，简直就是我的福星啊！”豆豆看着她们俩的样子，再想想当时的“案发现场”，终于也忍不住笑起来。一路上，韩涵的心情都格外的好，与豆豆也开始熟络起来，才知道，豆豆其实早就知道她了，在她第一天来他们教室，站在讲台上对小水微微一笑的时候，他就记住她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她聊天而已，韩涵心里一阵感动，头一次，有人不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名字记住她的。以至于，到她下车时，她竟有些不舍，她说：“你们记着这个路口，我就住在路那头的村尾，有空来找我玩啊。”在小水和豆豆再三的承诺一定会来的之后，她才跳下车，带着些许欢快的心情！沿着这条走了十几年的乡间小路走下去，两旁是已经成熟的水稻和刚开花的地瓜，地瓜的藤顺着农民们搭好的架子一圈一圈地向上方绕着，在顶端开出淡紫色的小花，风一吹，摇摇摆摆的点着头，像是在和过路的人打招呼。韩涵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下去，路过一片玉米地时，她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已经和她差不多高的青色玉米，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堵，刚才所有的好心情全部化为虚有，这片玉米地看似与别的田地相同，只是，韩涵心里明白它是不同的，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它可以和别的田地相同，那么，她就不会有这一年多孤独悲伤的生活。韩涵咬咬唇，忍下眼泪，再看向玉米地的田尾一眼，她一转身快速的往外婆家奔去，突然很想快点见到外婆，这种突如其来的迫切感，让她的心慌乱不安……

她终于到家的时候，外公正坐在门口的老柳树下看书，厚厚的老花镜片，在阳光的反射下，闪出安静祥和的光芒；如意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外婆靠着门坐在小板凳上，膝上放着簸萁，她正在认真的挑拣簸萁里的大米，韩涵终于忍不住眼泪，扑到外婆怀里就开始大哭，她说，“姥姥，我想死你了”外公外婆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外公笑着说：“瞧这孩子，还是长不大，都十几岁了，还爱哭鼻子呢，让你弟弟妹妹看见，又该笑话你了！”语气里是忍不住的宠溺。韩涵吸了吸鼻子，撇撇嘴说：“这谁家老头？怎么这样呐？人家想你，你还摆上谱了？！”说完又忍不住笑了，外婆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拍拍她的后背，问了问学校的事，外婆就赶紧挎上菜篮子去菜园摘菜去了，留下韩涵和外公两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片刻后，韩涵低下头黯然的说：“姥爷，回来时我路过他家那片地了”。外公楞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深深叹口气。她也叹了口气，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向她的小屋走去。屋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桌上摆着毛笔，砚台，一些书籍纸张，以及一个不太搭调的卡通闹钟，墙上挂着齐白石的虾，窗户上挂着的风铃，屋子里很干净，可见外婆天天都来收拾，韩涵拿起桌上摆着的纸，是外公漂亮的字，写的是毛泽东的《沁园春》，外公曾经是语文教师，因为文化大革命才撤下来的，他很喜欢毛泽东的诗词，几乎每次都是拿他的词来练字，写的最多的就是这首《沁园春》了，将纸张认真的收起来，韩涵开始翻自己的抽屉，那里有他的照片，像尹天佑捡到的那张一样的，邹磊的照片……

邹磊是邻居邹叔叔家的儿子，比她大了3天，韩涵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天天和邹磊在一起，那时候，地里的农活一忙，便没有人管小孩子，韩涵于是总跟着邹磊混，上树，下河，捅马蜂窝，偸桃吃……所有邹磊做过的事，她都做过。她就如同他的影子，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那时候别人都笑话她是“小跟屁虫”，那时候他总叫她“涵妹妹”，直到上小学为止。小学时总有人欺负她，骂她是野孩子，邹磊便去和人打架，谁骂她，他就打谁，他下手很重，好几次，别的小孩父母都找到他家去了，他也不管不顾，一如既往，只是开始缠着她，让她叫他哥哥，韩涵却怎么也不干，本来就没比自己大几天而已，她还是像大人们那样称呼他“小石头”，惹得他直骂她“死丫头”“没良心”“白眼狼”之类的。从那时候开始，他也不叫她“涵妹妹”了，有大人的时候叫她‘丫头’，没有的时候就是‘死丫头’了，一叫便是这些年。所以她才会纵容尹天佑一次又一次的欺负她，只因为他瞪着她，咬牙切齿的喊她‘死丫头’的时候，真的和小石头很像，很像……

开始上学后，她每天都很用功的去读书，和小石头一起去玩的时候越来越少，他倒也不介意，开始和越来越多的男孩子们交朋友，不爱读书，常常把作业扔给她就和小朋友们出去玩了，但每到逢年过节或韩涵过生日的时候，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呆在她外婆家里，哪也不去，在她写完作业后就带着她到他平时玩过的好玩的地方玩，他曾经带着她找到一个废弃的桥洞，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桥了，上面雕着古老的图案，桥洞的周围都已经被土填上了，只留下一个可以容下两个人的壁洞，洞前有一个很大的浅坑，坑里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春天的时候，它们会开出淡粉色的花朵，迎风起舞，很漂亮。那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每次考试没考好，或者被大人训斥了，他们都会躲到那里去，从未被谁发现过。

韩涵13岁生日的时候，邹磊又送了她几张照片，她撇撇嘴，很不满意：“怎么年年都是照片，你有没有点创意？”记得那时他很愤怒的说：“死丫头，送你照片就不错了，哥哥长的这么玉树临风，班里有多少女孩子想要，我都没给，知道不？”韩涵于是不情不愿的收下了，临了还嘟嘟着嘴说：“你明年要再送我照片，我不跟你急眼，我就跟你姓！”他那时还嚣张的说：“反正你长大了以后是要嫁给我的，迟早得跟我姓！”然后在她扔东西之前跑掉了，还不忘留下得意的笑声。

可是，再也没有明年，再也没有照片了，那些照片成了小石头留在人世间最后的笑颜。

邹磊生日的前一天，他和他的朋友们去邻村游泳了，却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说他是为了救一个小男孩才被突然而来的急流卷走的。韩涵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学校上课，老师告诉她的是她外公打来的电话，她怎么都不肯相信，他的泳技那么好，他的应变能力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会有事？可是她还是哭着跑回了家。刚到村口她就知道她错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全村的人都在议论他的事，他真的出事了！他死了！

韩涵再醒来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与他十几年来的相处，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仿佛她的世界是一片茫茫无尽头的迷宫，迷宫里的她只是在看路两旁的优美风景，从未担心过要怎样走出去，他自然就会牵着她的手，在她还在玩闹的时候将她带出迷宫，而如今，他突然消失不见了，留她一人在原地，环顾周围，孤独，疑惑，悲伤，绝望……一系列的复杂感情涌上心间。她就那样大睁着眼看着屋顶，屋顶上还有她7岁的时候吵着要白天也能看星星时，他爬着梯子上去给她画的很多五角星，那时候她还高兴了好几天。如今那些稚嫩的星星还在，画星星的人却不在了，韩涵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又淌，外婆来看了她几次，又哭着走开了。韩涵终于想起今天还是他的生日时，忍不住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心痛袭来，几乎令她晕厥，她慌乱的跑去他家，邹叔叔蹲在门边不停的落泪，仿佛一夜之间便苍老了一般，邹婶早已哭晕了好几次。她看见邹磊的棺木摆在屋子中间，她慢慢的向他走过去，邹叔叔却一把拽住她，不让她再向前一步，“别看了，身上都泡肿了……”韩涵瞬间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上天连他身体都要给破坏了？他到底在那冰冷的水里泡了多久？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他会不会很孤独？会不会很害怕？会不会想起她？会不会有很多遗憾？

村里的风俗是他还只是个孩子，下葬的时候，越简单越好，他们连个坟头都没有立，只是将他埋了。黄土盖上棺木的时候，韩涵终于忘了外婆的叮嘱，大声的哭起来。外婆说：“小涵啊，你千万不要哭，你一哭，他在黄泉路上便会舍不得走，以后会做孤魂野鬼的”她哭着说：“外婆，我实在忍不住，只要一想到他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就再也受不了了。”

后来听说，他救的那小孩一家也来了，据说他们去坟地看过他，可是她却不愿意看到那孩子，她怕自己会失控，会指控他为杀人凶手，见义勇为说来好听，那孩子还活的好好的，可是她的小石头哥哥却再不回不来了。

她从此开始痛恨所有的江水河流，连带着游泳也被她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