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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旻坐于床畔,看着小太监跪在地下替他洗脚,忽而问道:“刘金贵哪里去了?”
李忠捧着手巾在旁立着,回道:“回皇上,刘金贵领了若华姑娘去体顺堂了,顺带招呼着。”
陆旻双眸微阖,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李忠瞧着皇帝脸色尚且平和,便试探着问道:“皇上,这若华姑娘……您将她留在体顺堂,何不干脆今夜就招幸,明儿她也不必出宫了。”
陆旻轻轻斥了一句:“你懂什么!”
李忠连连赔笑道:“是,是,奴才不懂,奴才只望着皇上顺心如意。”
陆旻没接这话,待小太监替他擦拭已过,便在床上躺了,闭目说道:“明儿一早起来,告诉她,朕想吃白蒸肴肉。”
李忠一呆,连忙应声,眼见皇帝即将入睡,便放下了帘子,交代了侍寝的小太监几句,往外头去了。
走到廊上,一阵冷风吹得李忠直缩脖子。
虽已是二月天气,但春寒料峭,夜里依旧是滴水成冰。
刘金贵亦在阶下站着,两手互揣,缩成一团,一看他师父出来,忙笑道:“师父,服侍皇帝睡下啦?”
李忠应了一声,问道:“那若华姑娘呢?都安顿好了?”
刘金贵说道:“安顿下了,徒弟都交代好了,保管没事儿。”
李忠点了点头,说:“没事便好,她如今虽未得幸,但我估摸着也就是早晚的事,别把这将来的贵人得罪了。”
刘金贵挠了挠后脑勺,又问道:“师父,皇上今儿这算什么意思啊?把苏姑娘留在体顺堂过夜,却又偏偏不临幸。”
李忠斜了他一眼,说道:“什么意思?你还想揣摩圣意?脑袋不想要了?”
刘金贵将脖子一缩,讪笑道:“师父这是哪儿的话,我这不就是纳闷。”
李忠说道:“别说你了,我还想不通呢!你说,皇上是什么人啊,那是天下之主。他看上了谁,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用的着这么指山说磨,远打周折?这人都进了宫了,到跟前了,偏偏就是不肯动。这不动也就不动吧,又扣着人不让走,还吩咐了明儿一早叫苏姑娘做什么白蒸肴肉……”
他说到此处,心里却猛的一醒。
皇帝指名要吃白蒸肴肉?
皇帝什么时候点过菜!
打从他到皇帝身边服侍起,几乎就从未听皇帝亲口点名要吃什么!
所有御前服侍的人,谁敢说自己晓得皇帝什么口味?爱吃什么菜肴?喜好什么酒?
这道菜,或许今儿瞧着皇帝多吃了几口,想着是喜欢了,明儿可就不许上桌了。
这叫什么?这叫天意难测!
以往,后宫那些嫔妃为争宠,没少事使钱费物打点他,却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捞着。
这倒不是他这个御前总管太监摆谱拿架子,他是真不知道啊!
直到近来,前两日侍膳,皇上先是要蒜梅与莲花白,今儿又指名要吃白蒸肴肉。算起来,皇上为了这苏若华,已破了两回例了。
李忠摸着下巴,咂摸着,不由喃喃自语:“……这怕是要变天的意思啊。”
一旁刘金贵竖着耳朵,问道:“师父,什么变天?没见起风下雨啊。”
李忠朝他徒弟脑袋上一拍:“小猴崽子,办差不利索,听鬼头话倒是耳朵尖!四处乱打听,闯了祸被慎刑司拿去割舌头的时候,别求师父救你!”几句话,把刘金贵喝退。
他自己倒在台阶石头地上坐了,望着漫天的星子出神。
李忠也算是在后宫里小半辈子的人了,伺候过两朝皇帝,见过许多嫔妃的生平,其中不乏一时盛宠之辈。先帝待谁,都不过是那一阵子,喜欢了招来宠幸几日,过了新鲜劲转眼就忘了。即便如恭懿太妃乃至于赵太后,也就是面子上的功夫罢了,并没有谁是被先帝真正捧在心头的。
李忠原本以为陆旻也会如此,帝王的爱幸不就是这般,他们是胸怀天下的人,心里怎会有女人的位置。自来宠妃,为帝王繁育子嗣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能为皇帝解闷散心,能让皇帝宠个几年已是难得了。
这哪有皇帝,为了女人,屈着自己的?
这可是君王,九五之尊啊!
李忠赫然想起那戏台子上,那些帝王与嫔妃躞蹀情深的戏目。
这文人编来取乐的戏码,真要在当朝这位的后宫里上演了不成?
李忠想不透彻,但他却明白,这苏若华与如今后宫里任何一位嫔妃都不一样,得罪了贵妃淑妃或者还有限,唯独这位万万不能!
夜渐深了,后宫尚有许多人并未就寝。
钟粹宫寝殿之中,琉璃瓦宫灯里烛火爆着灯花,宫女秋雁拿着烛剪剔了剔,转回来说道:“娘娘,已是子时三刻了,还是歇下罢。”
淑妃坐在妆台前,看着菱花镜里映出的面容,细白的指尖轻轻抚着那三道血痕,虽已敷了伤药,但依旧热辣辣的疼。
原本秀丽绝伦的脸,添了这三道血痕,竟显得有些诡异可怖。
秋雁走了过来,瞧见这情形,忍不住说道:“娘娘,别看了。太医院送了白玉养颜膏来,涂上两日,管保不留痕迹。”说着,忽又愤愤不平起来:“这赵贵妃未免忒也跋扈,都是嫔妃,她居然敢动手打人。伤了娘娘的颜面,太后竟还想护着她!若不是皇上顾惜娘娘,今儿竟就这么饶了她了。便是如此,也让人意难平!”
淑妃浅浅一笑:“皇上?他哪里是顾惜本宫。”
秋雁语塞,不知说什么为好,生恐再刺了主子的心,便笑说道:“今儿贵妃娘娘也算栽了跟头,连带着太后娘娘也闹了个没趣儿。太后亲自下旨,勒令她闭门思过。这次她闹得大了,想必太后也不好意思过两日就放她出来,宫里能清静一段了。”
淑妃恍若未闻,她死死盯着镜中人面,喃喃自语:“她生的可真美……三年不见,越发勾人心了。”
秋雁听出来淑妃话中所指,便说道:“美又怎样?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再说,她还是罪官之后,出身比别人更加低贱!”
淑妃先斥了一句:“这话,不要出去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秋雁讪讪应了一声,淑妃方又道:“那又如何,只要皇上中意,还有什么不行?”说着,却又自嘲一笑:“原道她这一辈子是栽了,没曾想竟是有这等造化。果然是明珠,随处皆可发光,不会就此埋没。”
淑妃同这苏若华,旧时是有些交情的。
当初,苏家未败落之时,长女苏若云芳名动京城,这幺女苏若华养于深闺,所见者甚少。
同是京城名门之后,尚在闺中的淑妃与苏若华偶然便能见上几回。
彼时,虽都尚且年幼,但苏若华已然显露出了美人的气韵,见过的长辈都夸赞她秀外慧中,小小年纪便已如此不俗,将来必定不可限量。彼此嬉戏时,无论琴棋书画,自己皆要逊她一筹。即便尚是懵懂年纪,她心中业已隐隐的不甘。
后来,苏家遭难,苏若华充入宫中为奴。每每在宫中相见,看着她不得不向自己行礼下拜,淑妃的心中便充盈着一股莫名的舒快。
如今,这形势竟要逆转么?
想起白日里皇帝看她的眼神,再想想自己这个白担的宠妃名号,淑妃忽的一阵恐慌。
陆旻每次看向自己时,那目光都是凉薄淡漠的,她原道他就是如此,直至今日方才明白,这个男人也是有着炽热的感情的。
他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正当此时,外头一宫人匆忙进来,说道:“娘娘,养心殿……”
秋雁回首低声斥道:“还有没有规矩,这么晚了,不经通传就往里闯,不怕惊扰了娘娘!”
淑妃出声道:“无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了。”那宫女点了点头,走上前来,语声急促道:“娘娘,适才养心殿里传来的消息,那个苏若华被皇上留宿在体顺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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