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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旻兴致甚佳,命他起身,莞尔道:“朕在此地用膳,忽被大雨所困,索性留在这儿赏雨。如此雅事,朕自然忘不了郡王,便将你叫上来了。”
陆斐恭谦一笑,说道:“皇上如此惦记着臣弟,真令臣弟受宠若惊。”
陆旻挥了挥手,说道:“倒也不是朕,适才在东窗那儿同若华看景儿,是若华瞧见的你。朕见你傻愣愣的在雨里站着,所以吩咐李忠把你叫上来了。”说着,又笑骂道:“不过是流水石罢了,什么稀罕物能把你这个见多识广的西平郡王给迷住了?如此大雨,明儿再染了风寒,朕可不希望才来玉泉宫,你就病倒了。”说着,便同陆斐一道在适才用膳的红木嵌螺钿小圆桌边坐下。
午膳的残羹剩菜已由宫人撤换下去,苏若华摆上了八宝什锦攒心点心盒,盒中八个棂格,各安放着各种果脯、蜜饯、干果等吃食,另将预备好的热茶送上。
陆旻面前的是描金蟠龙弄珠盖碗,碗中的自然是金骏眉。
陆斐的则是青花瓷盖碗,碗中是普洱。
陆斐听着皇帝的言语,微微一笑道:“倒不是有多稀罕,只是臣弟一向以为,好景好物便要紧赶着欣赏,所谓花开堪折直须折,若是畏雨错过了,岂不要大呼可惜?”他口中说着,目不斜视的看着皇帝。苏若华在旁听这话,只觉得怪异,她轻轻觑了一眼皇帝,但见陆旻言笑晏晏,并无半分不快,心下略安,便抱着茶盘退到了一边。
陆斐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赞叹道:“这普洱好,当是十年陈的古树茶。不是皇兄这里,别处怕是吃不着了。难得皇兄知道臣弟爱饮普洱,着人预备。”
陆旻倒也有几分意外,低头啜饮茶水,说道:“这倒不是朕的意思,茶是若华预备的。”
苏若华听闻,只得说道:“皇上才用过午膳,想必郡王也是如此,午间免不了用了荤腥油腻,普洱能消食解腻,所以替郡王预备了。”
陆旻听着,抬眉道:“那你为什么不替朕也沏这普洱?”
苏若华颇为无奈,说道:“皇上自来喜爱金骏眉,这红茶亦能消食解腻,难道还要同郡王抢茶吃么?”她这话底下的意思,却是在说陆旻真是孩子一般,听见什么好东西都得要上一份。
陆斐眼望此景,默默无语,低头饮茶。
这堂兄弟两个闲讲片刻,陆斐话锋陡然一转,忽问道:“近来朝中颇有大臣上折,奏请立后,不知皇兄属意谁家的千金?”
陆旻面色微有不愉,淡淡说道:“不过是一班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一个个肚子里打的主意,打量朕看不出来么?立后不立后,朕眼下没这个意思。”
陆斐颔首,却又道:“皇兄所言不错,但正因如此,皇兄却该早些择一位可靠的贤良淑女为后,也是扩充势力,巩固皇权之见。如今后宫之中赵氏、钱氏皆有女儿身居高位,太后亦是赵氏出身,把持宫闱已久。后位若久悬,怕要与她们留下可趁之机,亦不利于皇兄掌权。”
苏若华听着这些话,虽明知都是情理之中,但胸口还是钝痛不已。
她只说道:“皇上,雨天湿气重,奴才去烧一锅姜汤来,待会儿请皇上与郡王吃上一碗,好搪一搪这寒气。”言罢,竟转身匆忙而去。
陆旻见她离去,微微有些愠怒,将手中茶碗朝桌上重重一搁,沉声道:“你今日怎么了?往常朝堂上、书房里,也不见你如此热衷于政务。今日倒是高谈阔论起来。”
陆斐直视着皇帝眼眸,一字一句道:“臣弟不过是为皇兄着想,如今赵氏越发跋扈,其族人在民间霸占良田,又将垦农逼迫为佃户,冬季炭敬,夏季冰敬,气焰已达熏天的地步。皇兄如再坐视不理,恐有不虞。此为赵氏,钱氏一族虽不似赵氏这般跋扈嚣张,但其触手已伸至漕运、盐税等处。甚而,臣弟听闻,皇兄今岁有意加开恩科,旨意尚未下去,钱氏已在京城各处私塾里散步消息,广收门生。野心勃勃,可见一斑。皇兄,不可不防。”
陆旻面色淡然,不置可否,只浅笑道:“你很好,朕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倒是办的丝毫不错。然而,局势如此纷乱,朕此时立后,怕是乱上加乱。再则,如今朝中事态不算明朗,赵钱固然泾渭分明,但底下依然是一滩浑水。那些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大多与其有所往来。赵钱已盘根错节,姻亲党羽实在众多。在其族中遴选皇后,怕不是个妥帖的做法。至于那新兴势力……”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赵太后就是个眼前的教训,如此作为,怕不是再出一个赵皇后,不提也罢。”
陆斐不由脱口道:“然而,皇兄,你不能就此拖着不立后啊。选一位名门淑女,在后宫能压制赵氏姑侄与钱淑妃,于前朝亦算一股新兴势力。对于您而言,都是大有裨益。”
陆旻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此为朕之家事,是你能够议论的么?”
陆斐心中一惊,忙起身下拜,言道:“臣弟失言,望皇兄恕罪。”
陆旻拨弄着茶盏盖子,面色平平,瞧不出喜怒,半晌才说道:“罢了,起来吧,朕没怪你的意思。”
陆斐谢了恩,方从地下爬起,重新落座。
陆旻说道:“朕也晓得,你是为朕担忧。只不过是,朕以为过多倚靠外力,易遭反噬。先帝,不就是个例子?”说着,他向陆斐一笑:“朕还没到了要靠女人来稳固皇权的地步,那也未免忒没出息了。”
陆斐低头称是,未再多言。
他心中,其实是有些为苏若华鸣不平,明明已经服侍了皇帝,到如今却连个位份也没有,没名没分,还是个宫女。
他问皇帝有无立后之意,亦是想刺探皇帝,看他是否能想起来给苏若华一个名分,然则却险些捋了虎须。
陆旻看他拘谨起来,朗声一笑,说道:“今天招你来赏雨,咱们不谈朝上那些事,怪烦闷的。你近来收的那位外室夫人,可还好?朕见你进宫少了,想必是流连忘返了吧?”
恰逢此时,苏若华端着姜汤上楼来,将两碗汤放在二人面前。
当着她的面,被皇帝提及自己豢养外宅一事,陆斐忽然有些窘迫,他开口道:“也不过尔尔罢了。皇兄,你也知臣弟为何收留她,何必有此一问。”说着,他悄悄瞄了苏若华一眼。却见她面色平常,并无什么异样,好似全没将皇帝的话听入耳中。白皙的鹅蛋脸似是被蒸汽熏的,微微有些泛红,鬓边垂下的发丝有些湿了,越发乌黑。他心底却忽然冒出一句话来:粉面芙蓉,乌发如羽。
她是根本没有听着?还是压根不在乎?
想着,陆斐自嘲一笑:她是皇帝的人,为何要在乎他有几个枕边人?
陆旻看他走神,会错了意,便越发捉弄起他这个堂弟来:“嘴上说说罢了,朕看你的心思早飞到那位小夫人身边了罢?其实你当真收了她也无妨,虽说她出身低些,将来事了,做个侧妃也还是做得。这女子,朕听你说起,也算是才色双全,能服侍的你好,朕也能放心些。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不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再则,陆家子孙被赵氏屠戮殆尽,如今存世者不过寥寥,还指望着咱们开枝散叶。”
虽明知皇帝所说不过是关切之言,陆斐却烦躁起来,忽然开口道:“皇兄说的是,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皇兄膝下无子。即便皇兄不立后,但后宫之中无论哪位娘娘有了喜,都是好事。皇兄能早日立储,于赵氏也不啻为一种打击。”
陆旻听他所言,便深情脉脉的看着苏若华,微微一笑道:“你可听到了?郡王说的,朕要早日立储。”
苏若华有些不好意思,低低斥道:“皇上,莫取笑奴才了。姜汤还是趁热喝才有效验,别放凉了。”
陆旻点了点头,端起碗啜了一口,赞叹道:“这汤熬的好,辛辣,里面好似还放了桂花和山楂?”苏若华颔首道:“是,还是为了皇上开胃解腻。桂花能祛湿散寒,且能凝神。奴才看外头雨势有停的意思,皇上吃了姜汤,正好回去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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