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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入更时分,沈源才醉醺醺的回来,另外附带了一顶小轿。 看着娇滴滴的美婢,贺氏不由一阵气闷。吩咐人将人安置到跨院,又叫婆子扶了沈源下去,贺氏才对跟着沈源出去的管事道:“那婢子是冯老爷所赠? 管事躬身道:“正是,除了婢子,还有礼单。”说话间,掏出了礼单。 贺氏叫婢子接了,亲自打开看了,不由心里一哆嗦。 就是知晓冯老爷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盐商,这礼也太重了。毕竟沈源不过是九品教授,就算冯家有子弟在府学读书,这馈赠也太丰厚了。 这礼单上,只现银就五千两,还有玉佛金杯等摆件,另有女子所用的钗环佩饰、绫罗绸缎,倒是色色齐全。 贺氏叫人将箱子抬上来,足足装了六口箱子,物件之华美,是礼单上所不能提及的。 贺氏并不觉得欣喜,只觉得心惊,捏着礼单,只觉得心中沉甸甸。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冯老爷虽是商贾,却是身上捐了功名的,是知府老爷的座上宾。这价值万金的礼砸下来,所为何来? 贺氏并不愚笨,反而有几分急智,否则也不会将斗败了婆母,将丈夫笼在掌心里。 脑子里转了一圈,贺氏已经隐隐猜测到冯老爷的意图,却依旧心存了几分侥幸,揉着太阳穴道:“今日冯家宴客,都请了什么人做陪客?” 管事回道:“并无外人,只有冯老爷的几位内兄做陪。” 贺氏只觉得太阳穴直跳,摆摆手打那管事下去,面色抑郁。 旁边妈妈道:“礼虽重,却没有正经陪客,或许冯老爷家只是财大气粗,礼物才这样丰厚,太太也莫要太担心了。” 贺氏冷笑道:“舅爷出来,还不是正经陪客,这是要做通家之好呢。老爷并不是才到扬州,冯家作甚前倨后恭?这哪里是收礼,怕是卖儿子呢?” 妈妈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不能吧?大爷可是解元,说不得还是状元公,什么高门显宦的小娘子找不到,要从商贾人家聘媳妇?” “要不是看中大爷,那是看上老爷不成?扬州城里谁不晓得,冯老爷七个儿子,只有一个老来女,爱若心肝,今年正是及笄之年。”贺氏道。 妈妈道:“再是疼宠,那也是庶女……呸呸,就算是嫡女,商贾门第里出来,也配不上大爷啊。” “换做旁人家,冯家或许是不敢想;换做咱们家,却是未必,谁让老爷是这样的秉性。冯家想要算计老爷,连心思都不用费,只用银子砸,就能让老爷心甘情愿点头。”贺氏满身疲惫道。 以沈源现下的身份,不过是府学的教授,可这三年来也是变着花样从府学与学生身上捞钱。就是接了张老安人过来,也是为了一年一次的寿辰与年节多收礼。要不说扬州富庶,几年下来,进账也有上千两。 贺氏婉转劝了两回,徒劳无益,险些夫妻情分都淡了。贺氏没有法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继子沈瑾,贺氏并无恶感。沈源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就算贺氏有了亲生子,以后也未必能靠上的老子,说不得还要依靠兄长。 为了这一点私心,在沈瑾收回名下产业,将沈源安排的管事都打后,也是贺氏劝着沈源,才没有让沈源去作沈瑾,使得父子之间没有撕破脸。 妈妈是贺氏心腹,跟着到沈家来,看了好几年,自是晓得自家老爷贪财好色的性子,不由咂舌道:“那大爷真要娶个商户女做嫡妻?那也太可惜了。” 贺氏苦笑道:“这样坑儿子的老子,活似仇人,哪里像是亲爹呢?” 妈妈安慰道:“且随老爷去,反正大爷又怪不到太太身上。商户女有商户女的好处,身份低了,以后也不敢在太太跟着猖狂,要是高门显宦出来的小姐,说不得还要轻狂,引得太太生气。” 贺氏摇头道:“怎么怪不到我身上?不行,我不能任由老爷胡闹……需往京中去信……” 妈妈犹豫道:“老爷忌惮这个,要是老爷晓得,怕是要恼了太太?” 因贺氏与沈瑾年纪相仿,沈源又是个爱疑心的,便不喜贺氏与沈瑾亲近。 贺氏想起丈夫的龌蹉猜测,不由羞恼,道:“谁家好好的,会想起这个?他自己是淫的,只当旁人也如此,真是令人难作呕” 虽说不甘,可贺氏到底听了妈妈的劝,没有直接去信给沈瑾,而是写给五房郭氏。 原本贺氏应该写信给族姐沈氏族长太太,可是她与族姐并不亲近,且这是沈瑾终身大事,还是当知晓沈瑾知晓。五房郭氏虽是出了名的疼沈瑞,可五房毕竟与四房毗邻而居,五房几位少爷与沈瑾都关系不错…… 匆匆又过了几日,眼看就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殿试阅卷官李东阳、杨廷和、王华几位拿着十份卷子,到乾清宫请见。 外边春光明媚,弘治皇帝的心情也大好,看着十份卷子津津有味。 今年殿试策论题目是弘治皇帝钦定,对于这一科的贡生,弘治皇帝也充满期待。前几日在殿试时,弘治皇帝亲至,对于会试排名靠前的贡生,心里都有了大致印象。今年与往年不同的,会试排名前几的考生都很年轻,会元顾鼎臣不过而立之年,亚元沈瑾与第四谢丕都是弱冠之年。 弘治皇帝虽正值盛年,不过身体病弱,也有了为太子储臣的心思,是乐意见年轻进士成才的。 如今前十的试卷虽是糊名,不过殿试并不需要誊抄,保留着考生的笔迹。 看到被众人推为第二那人的卷子,弘治皇帝不由见猎心喜,道:“同样是馆阁体,这个却是比其他人笔力更足几分,想来是一位宿儒。” 再看那人文章,稳稳当当,新意之中并无冒进,且少空谈,弘治皇帝拿着这试卷与前面的试卷不由踌躇。 李东阳见状,不免想到谢丕头上。谢丕是谢迁亲子,是直隶解元,会试成绩也不俗,当在前十中,说不得就是三甲之内。要是谢丕得了状元,父子双状元,那谢家就要更风光了。李家却是人丁凋零,长子、次子都病故,如今接了侄子进京为嗣子。 听说谢家二郎三岁开蒙,四岁写大字,这馆阁体出众的考生极有可能是谢丕。 李东阳不愿谢家锦上添花,便道:“若是论起馆阁体,这位考生成绩也不错。”说罢,指了指拟定为第四名的考生试卷。 弘治皇帝取了,点点头道:“爱卿说的不错,只是文章做的到底空泛了些 李东阳闻言一愣,也仔细看了第四的试卷几眼,望向第二的试卷就有些踌躇。 弘治皇帝见了,道:“爱卿还有什么好建议?” 李东阳忙道:“不敢。只是臣想起一人来,那就是南直隶解元、会试亚元沈瑾。沈瑾是沈华亭六世孙,擅长台阁体也是家学渊源。” 弘治皇帝听了,来了兴致,道:“那岂不是沈理的族人?” 李东阳道:“正是沈侍讲族弟,已故沈尚书族侄。” 弘治皇帝在殿试前就关注过沈瑾,即便殿试没有出结果,也将他内定为东宫储臣,只是一时没有将沈瑾与沈沧想到一块去。 如今听说是沈沧的族侄,弘治皇帝的好感不免又多了几分,就揭开了密封 果不其然,考生名讳处正写着沈瑾两字,籍贯华亭。再看其祖上三代,父辈名讳“源”正与沈沧同一个辈分。 在看到成化二十年生人这一项,弘治皇帝越满意,拿起朱砂笔,点了状元。 其他九份考卷也都揭封,原本排在第四的那位正是谢丕。 弘治皇帝犹豫了一下,将最早拟定为榜的考卷点了第二,谢丕则点了第三,第三点了传胪,第五到第十的排名没有变动。 等到金榜出来,“华亭沈瑾”作为新出炉的状元郎,名震京城。 是向来不喜沈瑾的沈理,也觉得与有荣焉。松江松氏,二十年之内,出来了第二位状元。 仁寿坊沈宅,长寿拿着厚厚一叠庄票,喜笑颜开:“还是二哥眼光好,瑾少爷果然是状元公……” 沈瑞收了一半庄票,另一半交给长寿:“拿去兑了现银,送到南城那边去 长寿迟疑道:“这可是三千两,瑾少爷那边未必收……” 三千两,就是将两百斤银子,装箱也要装两箱。 沈瑞道:“若是他不收,就说是我借给他的……” 沈瑾高中魁,等到殿试传胪后就是各种应酬,正是开销大的时候。他的性子,又不是愿意对人开口的,沈瑞愿意“锦上添花”。 谢阁老府,内外都是喜气洋洋。 谢丕虽在礼法上已经出继给谢阁老早夭的长兄谢选,可谢选未娶妻而亡,并未留下遗孀,因此谢丕依旧与本生父母生活在一起。 父亲为状元,儿子是探花,“父子鼎甲”这在大明还是头一份。谢家上下,自然都是欢喜雀跃。 谢家堂亲,出嫁女,都齐聚一堂,为谢丕庆祝。 新科探花却是露了一面,就躲回书房去。等到几个兄弟找到书房,就见一地碎屑。 众人都晓得谢丕心高气傲,却也没想到他会对失了状元之位这般耿耿于怀。旁人还好,谢氏身为沈家妇,想起沈家那位新出炉的状元族弟,在看向娘家人,不免讪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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