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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疏桐晓得,那看似嗔怪的可不是在嗔怪,自己这出分明就戳着了姑母的心坎,忙答:“是疏桐闲暇时作的,献丑了。梅傲飞雪中,兰香清风间,竹翠狂雨后,菊黄秋霜前,四君四气雨霜风雪。”
这联子中规中矩,几分工整,几分意境,只是对在场这些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来说实在算不得出彩。不过毕竟是闺中小姐所作,且才这般年纪,宽容些看倒也不错。
姚贵妃看见第三隔间内有人在点头,似乎是肯定的意思,就夸赞道:“你是有几分才气的。”说罢看向在座皇女中年纪最长的湛妤,“妤公主也学诗文,不知可有考量?”
湛妤依旧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端着姿态抬眼朝上首笑了笑,不过,从纳兰峥的角度看去,她却是皮在笑肉不在笑,显然不大高兴了:“贵妃娘娘着实太瞧得起我了,姚小姐是跟着秦阁老念过几年书的,这等‘才华横溢’的联子,我怎会对得上呢?”
她口中的这位秦阁老是工部尚书秦祐,如今内阁当中最年轻的辅臣,三十一的年纪,才学却与公仪阁老也有得比,出身亦颇具传奇色彩。
因而她说完后,姚疏桐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在场的读书人也都在心底悄悄唏嘘。原道是普通的闺阁女孩,却不想竟曾跟着秦阁老这样的人物学过诗文,这样看来,那联子斟的词实在很一般了。
纳兰峥也暗暗拐了个心思。看不出来,太孙这位姑姑年纪不大,却是个厉害的狠角色!
姚贵妃位高权重久了,自然不像姚疏桐那样脸上写文章,她是一点看不出怒意的,反而笑道:“妤公主素来是谦虚的性子。”
湛妤也笑,又看一眼一旁埋头喝茶的纳兰峥,亲昵道:“阿峥可有想到好对子?”
纳兰峥闻言险些被呛着,若非前世也端了一辈子的仪态,她可就要一口茶水喷出来了!好家伙,这妤公主与那姚小姐是多大仇多大怨,竟要向一个七岁女娃提问,以此贬低人家。
湛妤见她似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发问吓着,倒有些过意不去。可她也不是有意为难纳兰峥,旁人兴许瞧不出来,她却晓得,这哪是什么简单的诗文对答,姚贵妃是想让姚疏桐表现表现,日后好将自己这个貌美又有“才学”的侄女往明珩跟前塞呢!
她要不拿出点颜色来,岂不白做了明珩的亲姑姑!
纳兰峥稳了稳神色才抬起头来,本想笑一笑糊弄过去,却听四周安静极了,众人似乎都在等她回答。
可她能怎么答?
她心里是有个对子的,斟的词也算中规中矩,说出来未必就会吓着人,毕竟这等水平的联子,隔壁顾池生五岁就能答了。可她晓得,前世出身书香门第的自己七岁时恐怕还难对出这个联子,如今魏国公府的书香气又不浓,倘使答了,难免还得叫人觉着不可思议。
只是,要说全然不会吧,似乎又丢了魏国公府的颜面。
这又不是一般的场合。
她只好道:“阿峥哪里对得上这样厉害的对子,只是我想,姚小姐的下片用了梅兰竹菊四君和雨霜风雪四气的话……那上片就用春夏秋冬四时和琴棋书画四景好了!”
这话一出,场面霎时冷了下来,四周更安静了。纳兰峥不免有些紧张,怎么的,她好不容易权衡利弊答了一半留了一半,难道还是显得太厉害了?春夏秋冬和琴棋书画是四岁孩童都晓得的意象,她能答出这个很奇怪吗?
湛妤有点发愣,看纳兰峥的眼色都不一样了,她原本可不是这个意思!
让一个七岁女娃来答姚疏桐的对子,本就是对她的嘲讽了,即便纳兰峥全然不会也够挫她的锐气。哪晓得她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姚疏桐的脸色白了几分,姚贵妃倒是反应快的,当先笑了起来:“不想纳兰小姐年纪小小,却极有才学。”说罢似乎想解了姚疏桐的尴尬,看向了第三隔间的文人墨客,“不知在座诸位对此有何见解,可能做全了这对子?”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了起来:“回禀娘娘,纳兰小姐所答意象虽简,却胜在工整,且反应过人,依小生看,倒是可以拿来作文章的。”
纳兰峥明白过来,她选取的意象不难,只是对一个七岁女娃来说恐怕反应太快了些,这才叫大家讶异了。
姚贵妃点点头:“那便请你来作一作这文章,如何?”
他立即摆手:“小生才学疏浅,不敢妄言,不如还是请顾兄来说一说。”
哪里是才学疏浅呢,既然当了这出头鸟,必然是想表现的。只是此人聪明,看出妤公主惹了姚贵妃不快,这才想叫顾池生来对这副联子,好全了她的面子。
毕竟在座这些年轻人里,当属年少成名的顾池生最了不得,如此也不算辱了姚小姐。
“疏桐不过是小学问,诸位请顾解元来答,实在太抬举她了,况且,顾解元必然是有更妙的意象的。”
顾池生本想推辞,听了姚贵妃这话反倒不好说了,只得起身拱手道:“贵妃娘娘莫要折煞了小生,小生也不过小学问罢了。只是恰巧,小生心中所想意象与纳兰小姐并无二致,恐怕作不出什么大文章来了。”
纳兰峥心里一哽,顾池生也忒抬举她了吧!
这孩子真是不懂得拐弯,跟愣头青似的,她是为维护魏国公府的颜面才得罪了贵人,他这么说又是为哪般?哪怕真与她所想一致,随手换个意象对他来说还不容易,何必也跟着得罪贵人去!
姚贵妃听顾池生这么说,心里显然是很不高兴了,却还是硬着头皮笑:“无妨,你说便是。”
“小生以为,这联子的上片可以是:春睡海棠图,夏看爱莲说,秋抚芙蓉琴,冬弈梅花谱,四时四景琴棋书画。”
文人们听罢都相看点头。虽是简单的意象,却引用了唐寅的《海棠春睡图》,周敦颐的《爱莲说》,古时名琴芙蓉琴以及象棋古谱《梅花谱》,可见作对之人学问功夫之深。
纳兰峥也在心底唏嘘,她可没想这些引经据典的东西,同样是公仪歇教出来的,顾池生果真还是高她一筹。
他从小就这么压她风头。她还是公仪珠的时候,父亲布置学问给他们,她若在他后边才上交文章,必然就要被贬得一文不值。
输给一个牙都没换齐的孩子,真叫她觉得丢脸极了。
索性如今牙没换齐的人是她了,心里还好受一些。
姚贵妃夸赞了顾池生几句,给了姚疏桐一个安慰的眼色。
只是她眼下哪里能被安慰到,今日这出原本是想在太孙跟前表现表现的,岂料到头来给她人做了嫁裳!
她原本就是扶风弱柳的姿态,眼下白着脸坐在那里,倒更惹人怜了。
这边湛妤却是心情大好,又与纳兰峥聊起别的来。
第一隔间里的湛明珩时不时就往两人那头瞥一眼,眼神悻悻。
这女娃这般讨皇姑姑欢心,真不晓得她哪里好了!人前倒是副伶俐的模样,竟还跟人家解元对一样的联子,怎得不拿这点聪明劲去解他的棋局?
她解不出,是因为压根没用心,不将他放在眼里罢!
他越想越觉得气闷,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就跟姚贵妃拜辞了,说要跟魏国公府的小世子出去散散心。
纳兰峥眼睁睁看着湛明珩故技重施带走了弟弟,觉得这人阴晴不定莫名其妙,登时气得不行,连湛妤问她话都没听清。
湛妤看了这情状就明白过来,过一会儿也跟姚贵妃拜辞,带走了纳兰峥。
纳兰峥跟着她出了怡和殿才见她笑道:“我就不跟你往外去了,他们应该还没走远,这儿就一条道,你往前就是了。”
“公主,您这是叫我去找弟弟?”
“明珩约莫是生了咱们方才嚼他舌根的气才会提早离席,他啊,的确是小孩子心性,不过也是捏准了你会在意嵘世子,才故意做给你看的,实则可不会仗势欺人!我是看你魂不守舍的,想你怕也在宴席上待得无趣了,不如去找他们耍。”
纳兰峥虽对湛妤替湛明珩辩解的那几句话不敢苟同,却是打心底感激她:“妤公主真真是极好的人!”
她谢过湛妤就去找弟弟了,只是原本就落了好大一截,又迈了两条小短腿,虽说路子不会错,却哪里瞧得见湛明珩和纳兰嵘的影子。
她又对这行宫四处不甚熟悉,走了好一会儿,看前头仍是无人,就愁眉苦脸起来,心道若非方才那情形不允许,可好歹该带上绿松和蓝田的。
正是停下来犹豫的时候,十分空旷寂静的宫道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纳兰峥回过头去,看见来人,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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