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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在对方满含戒备和警告的目光中从地上站了起来,改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有感于她目光中隐隐闪烁着的某种仿佛类同于谶语的莫测,菲利普·拉纳略微一怔。
“听着,我不管你是谁,对你的来历也没半点兴趣。现在,尽快给我从这里滚蛋,别死在这片葡萄园里弄脏了地!”
她冷冰冰地说完,转身要走。
“站住——”
几秒钟后,愣住的男人终于反应过来,低喝一声。
欧也妮站住了。转头。
菲利普·拉纳仿佛极力支撑着,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最后靠在身后那堆草垛上——倘若没有草垛的支撑,欧也妮敢断定,下一秒他就会立刻再扑倒在地。
“我凭什么相信你——”仿佛忍着极大的痛楚,他终于从齿缝间挤出完整的一句话,“我怎么能相信,你下一刻不会去报告我的行踪?”
欧也妮的目光从他腹部依旧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处挪开,盯着他闪烁着犹疑目光的眼睛。
非常奇怪,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前世里很快就要扑死荒野的那位,刚才乍遇到他时的所有恐惧和不安都消失了。
她用一种看着死人般的目光望着他。
“那么,你是想杀了我灭口?”
不知道是伤口太过疼痛,还是被猜中了想法,对面男人嘴角边的一块肌肉微微扭曲了下。
“我劝你还是想想怎么先保住自己的命吧。”她冷笑,“我不会帮你,但放心,悬赏你的那两万法郎,我还真看不上眼。顺便,提醒你一句,别落到我父亲的手里。他对拿破仑的军官可没什么好感。”
欧也妮对葛朗台的认识完全正确。
关于索缪城的葛朗台和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之间的恩怨,说起来就话长了。这个箍桶匠曾当过大革命时期索缪市的市长,但若因此认定他忠于督政府,那就错了——他之所以怀念那个政府,是因为他的这把家业就是靠着那个混乱政府而开始发达的,之后拿破仑上台,有红帽子嫌疑的原市长被迫从位子上退了下来——所以至今,每次提起曾经的帝国皇帝,他可不像高诺瓦耶那样忠诚,而是刻意用带了侮辱意味的皇帝的原意大利名“波厄拿巴”来称呼他,“哦!就让那个意大利人留在南大西洋里好好当他的皇帝吧!”
欧也妮自然不会多费口舌对那男人解释什么,说完,没再看他一眼,再次掉头走出了草垛。
那个男人没再追出来,也没有任何别的继续威胁的举动。
经过刚才堆滴了血迹的干草堆时,她的脚步迟疑了下,四下看了眼,还是弯腰拣起来,顺手丢到了附近的河里。
————
欧也妮很快就找到了葛朗台。
刚才波旁警察带来的那个消息并没有给葡萄园造成什么过大的骚乱,看着工人在附近乱找一通,他立刻大声叱骂,勒令他们马上回来干活——自从从索缪市长的位子退下来后,一夜之间,葛朗台仿佛就对政治彻底失去兴趣,改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葡萄地上。他应该也不相信那群在他眼里就是“蠢蛋”的波旁警察的话,更不觉得通缉犯真的会藏匿在自己的葡萄园里,看到工人似乎还不大乐意去干活,他把眼睛一瞪:“拿着足足的工钱,想靠这个躲懒?今天不把我这块地给整好,别想我付工钱!”
慑于老地主的威严,大家伙只好打消了发财的念头,继续干起他们一天赚10苏外加几个生丁的苦力活。
白天剩下的时间很快过去。欧也妮在父亲的身边看他指挥工人劳动,给自己传授各种关于葡萄园的种植心得时,偶然也会看一眼自己过来的方向,想起那个通缉犯。
这一回,不知道此人有没有命道可以逃脱出去,或者,还和从前一样,该怎么死就怎么死?
需要整饬的园地很多,半天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弄完,她要跟随父亲在这里再停留一两天。等离开前,她会叫人到曾经发现尸体的那道废弃沟渠边去看看。倘若还是死在那里,或许可以考虑去领那笔悬赏金——虽然2万法郎不多,但也算一笔钱。没有谁会嫌弃钱多咬手。
天黑的时候,和父亲吃过一顿佃农妻子做出来的草草晚餐后,被任命管理弗洛瓦丰产业的老弗朗克就过来了,在一支昏暗的烛火下,开始接受葛朗台的对账。葛朗台让女儿在边上学着。等他发现女儿很快上手,对于账本里的各种收支计算自如,关于一笔款项的疑问,甚至还问得老弗朗克额头冒汗,最后发现确实是做错了帐后,终于露出极其满意的表情。
“父亲,剩下的让我明天白天核对吧,反正我没事。我会尽快报给你结果。”欧也妮说道——在这么暗的烛火里核对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实在不是一件叫人感到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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