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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当大地进入休眠后,倘若有只不长眼的乌鸦不幸落脚到葛朗台家的庄园或葡萄地里,想靠啄食枝条挂着的残余果实而过冬的话,那它一定会饿死。因为在它到来之前,任何一粒果实,哪怕是干瘪得只剩一层皮的坏葡萄,也会被摘下拿去喂猪。
所以对于这个人的这句话,欧也妮完全不会去怀疑它的真实性。父亲葛朗台扫荡葡萄园时的那种彻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只是有点不高兴地看着他。
“您刚才就应该提的。现在我又要出去一趟。万一惊动我父亲,你也知道的!”
菲利普·拉纳张了张嘴,最后低下头去,默默听着她数落。
欧也妮皱眉看了眼他的样子,终于还是转身再次出去。去厨房要经过葛朗台房间的门口。经过时,听到他熟睡时发出的一阵磨牙和鼾声。她摸到厨房,一阵翻找后,在吊在天花板上食篮里找到吃剩的一大块面包和半只烤得有点焦的冷掉的野兔肉,用纸把东西一股脑儿卷起来,临转身要离开时,想了想,推开一扇窗户,然后把篮子从铁钩上摘下来放地上,弄成翻倒的样子后,迅速离开。
菲利普已经穿回衣服,但还在眼巴巴地等着。
“穷门穷户的,也就这些可以吃的。您就凑合一下。”
欧也妮把东西放在桌上。
菲利普根本就没留意她口吻里的那种讥嘲,他只盯着面前的食物,眼睛里露出饥饿野兽看到猎物时的那种快要发绿的目光,伸手立刻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阵风卷残云之后,足够欧也妮吃两天的面包和兔肉很快就消失了。
他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食物后,露出被噎住的难受表情,向欧也妮投来求救的目光。欧也妮皱了皱眉,拿出自己白天喝剩下的半瓶果子酒,放到了他面前。
这种她自己家酿出来的酒,甜甜的,度数很低,她一直非常喜欢。
菲利普·拉纳感激地看她一眼,几乎不用停顿地仰着脖把果子酒一口气喝光,最后放下酒瓶,靠在椅子上,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呃——”他打了个嗝,看向欧也妮,终于记起来应该感谢一下她的慷慨和大方,“非常感谢您,小姐。”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起来终于精神了不少,一张脸也恢复了点血色。
欧也妮嗯哼一声,朝他刚才爬进来的窗户呶了呶嘴,似笑非笑地道:“您可以走了。”
菲利普以手撑着桌子,慢慢地站起来后,目光落到放在桌上的那柄已经刚才已经被欧也妮顺道擦干血迹的匕首,想了想,仿佛下定决心地说道:“小姐,现在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用来报答您。但我可以把这个留下放您这里。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倘若我以后不再回来,那就表示我死了,您把它当做我用作答谢您的礼物,毕竟,它还算值几个钱。倘若我有命能够回来,到时我再赎回它……”
欧也妮不是瞎子,老早就看见了。撇去匕首本身的价值不说,光鞘上花纹繁复的纯金金边和镶嵌着的宝石就价值不菲。
这个人此刻说的这番话,原本也算不上有什么不妥当。但是,他的这段话,却让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世里的那番相似遭遇:不谙世事的她把自己能拿得出的所有黄金和真挚感情都毫无保留地献给来自巴黎的公子哥儿,他感激涕零地接受了,临行前,为了表达对自己的感恩之情,他留下了被他视为无价之宝的藏有他父母肖像的镶金日用盒做信物,许诺日后他一定会亲自回来取。而结果,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她耗尽青春,等来的却不过是封措辞客气的绝交信和请她把盒子寄回给他的委婉请求。
菲利普·拉纳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看向面前的这位小姐,却敏感地捕捉到她眼睛里忽然流露出来的一种仿佛带了点伤感的东西。这让他觉得奇怪——从中午偶遇开始,她就给他留下一个印象,撇去外貌和女性的身体特征,她就是个完全不像女人的女人。这会儿她却这样,不禁让他感到困惑。
踌躇了下,他决定要再重复一遍时,却发现她已经变了神色——刚才的那种伤感消失不见,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厌恶和鄙视——但这让他更加不解。
“呃,小姐——”他觉得她应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决定再解释一下,“我的意思是说……”
“带着你的东西立刻滚蛋,”欧也妮冷漠地盯着他,彻底恢复成中午在草垛堆旁他们初见时的样子,“我可以最后再给您指下路,这里出去,往东是巴黎,往西是大海,往南是南特,往北是英国。您要去哪就去哪,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菲利普·拉纳实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刚才那番话到底哪里说错了,以致于把她得罪得这么厉害,明明前一秒,她虽然也是在叫自己走,但若是自己没听错的话,她的语气里还是带了点仿佛可以通融的玩笑意味的。
他愣了片刻后,低头默默收起自己的匕首。“抱歉,如果我的话让您觉得不舒服……请您尽快忘掉。那么我走了,再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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