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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岛会所宴会厅,达官贵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宴会厅一角,程萝跟段绪相对而站。

“我没有盼着他回头,我只是生病了。”

程萝说完这句话,久久没有抬起头看他。

二十二年,她早对这病释然了。可是让她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为她。她虽然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但旧时亲人像看怪物一样看她的目光,至今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亲人尚且接受不了这样的她,更何况外人呢?

段绪沉默着,一瞬间,她有点后悔告诉他。

然而须臾,他却忽然抬手,重重拉起她右手:“跟我走。”

他大步流星,把她带进了宴会厅隔壁的一间会客室。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越来越热闹的宴会被隔绝在门外。段绪单手撑在门上,封住她的退路:“程萝,什么意思?”

“什么叫生病了?”他眸子里的愠怒尽数消散,问得很是认真。

程萝读不懂他这样的眼神。半晌,她娓娓道来:“不会哭、不会笑,这是一种病。一种生理缺陷引起的病。”程萝别开脸不再看他,语气平静得如一汪死水:“你们平常人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我都感受不到。也许不是感受不到,而是只能感受到一丁丁点。就像……你耳边的音乐被调到了最小的声音,只有全世界寂静下来,你努力去听,才能听到一点点响动。”

段绪双瞳紧缩,瞬间哑然。

“包括喜欢、讨厌,我都感觉不到。因而,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舍不得林翰,都可能盼着他回头。唯独我不会。”程萝以余光注意着他的反应:“也许是,上帝给我关了一扇门,然后给我开了一扇窗。我虽然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却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爽,和不爽。林翰跟韩梦恬联手算计我,我非常不爽。所以我要打回去,打得他们毫无招架之力。现在我成功了,所以我非常爽。至于给林翰的名字打码……我有其他的原因,暂时不能告诉你。”

说完这些,她才抬起头,目光淡淡落在段绪棱角分明的眉眼。

他眸中有怒意,身上也寒气逼人。

——她早料到了会是这样。

她重新垂下眼帘,冷冷道:“上次你问我,为什么不肯对你笑。因为我生病了,我真的不会笑。”说完这些,她舒了口气:“我可以走了吧。”

她转身,想拂开他的手出门,却毫无防备地被他揽住肩膀。

下一秒,她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程萝,你说什么傻话呢?”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衬衫,结实而炽热的胸膛紧挨着她的侧脸。

明明是他主动伸手抱住她,可他自己的心脏却先一步剧烈跳动起来——这么娇娇小小的一个人缩在他怀里,他鼻尖都是她身上的香气。她美丽又单薄,像是他轻轻一使劲,就能把她捏碎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天在酒店,她一个人哭着往外走,脸上未着粉黛,干净得像未经雕琢的玉一样。错身而过的时候,她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过那一眼,就撞进了他心里。后面李鸣山跟他说了许许多多的生意上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从小命途坎坷,脑子里只被灌输了复仇这一件事。而当他完成了那件事之后,生命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别人说他冷情嗜血,他无所谓。

说他杀父弑兄,他也不在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申禹总开玩笑说他走厌世风,无欲无求。

只有段绪自己知道,那不是玩笑。

也只有他知道,无欲无求代表着什么样的痛苦跟悲哀。

但是遇到她之后,他一片黑暗的生命里,居然重新亮起了一束光。在他后座颐指气使、大胆换衣服的她,披着他的衣服却着急从他身旁逃离的她,黑暗里紧紧抓着他的手让他别走的她……就如同一束光,猛地刺痛了他的眼,让他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他能为之努力追寻的美好。

如今他却一个不小心,伤害了她。

他没有怪她,更没生她的气。他愤怒,却只想揍自己一顿——居然让她不得已说出这样的秘密。

他的呼吸有点急,胸膛一起一伏:“你只给我一句话,告诉我你没盼着他回头,不就行了?只要你说,我就信。何苦的解释这么多,揭开伤疤给我看?”

她没反抗,就任由他这样搂着。

段绪太阳穴突突地跳:“程萝,你感受不到,我替你感受,行不行?”

他稍稍松开她,引着她的小手印在自己胸膛。

他的心跳强烈而有力,充满了生命气息。

他说:“你摸摸,因为你在怀里,它跳得特别快。这就是喜欢。”

他从来不近女色,对于这份感觉也很陌生。但他无比确信,这就是喜欢。他活了这么久,还没什么人、事、物让他这么喜欢的。

他觉得自己也挺有意思,在这个世界厮杀了二十多年,黑白两道,他熟谙所有的规则,现在却要笨拙地学着去喜欢,好不容易学会了,还得教她?

这不就,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怀里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像是听傻了。

他哑然:“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怀中温热,程萝像烫到了指尖——她想起那天在无道,她被一片黑暗困在浴室里,绝望中,也是摸到了他的胸膛。

结实的肌理、温暖的体温,还有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她确实不太懂。

她挣脱开他的手,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只想逃:“我不想感受了……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伤害到了你,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到处拿你——”

话没说完,他又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程萝不解,睁大了眼睛看他。

“程萝,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什么事儿都当真。

段绪粗粝的手指轻轻覆在她的脸颊,指尖是一片细腻。他望着她茶色的眸子,里头有他的倒影。

他觉得自己真傻:跟她较什么劲儿呢?即使她真惦记那个姓林的,所以才不愿对他笑,他多哄哄不就完了?

他释然一笑:“程萝,你眼睛真大。捂住了嘴巴,眼睛显得更大了。”

说完,他又认认真真看了她一会儿:“你看你,脸也那么小,还不如我一个巴掌大。”

程萝不知道他怎么又绕到了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地把他的手推开。

“别不爽了,嗯?”他抚了抚她的长发:“以后想拿我气谁,就拿我气谁,行吗?你要觉得我名字好使,我送你,天天让你挂嘴边,行不行?”

许久,程萝浅浅点头,像是同意了什么了不起的约定。

段绪浅笑,有些留恋她在怀里的感觉。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哥,你在里头吗?到点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是申禹的声音。

段绪轻嗤,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都把这小子忘了。”

他拉开门,外面站着一大票侍者。远处那群来参加宴会的人都用余光瞥着这边,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盯着他八卦。

只有申禹敢来敲门。

段绪正了正衣领:“开始吧。”

有了他一声令下,宴会这才进入正题。恒越的副总裁是位中年大叔。他举起酒杯,大声道:“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参加恒越的宴会。下面有请今天宴会的主角,刚刚从欧洲回国的申总。”

申禹端着酒杯走到台阶上,风趣幽默地开始祝酒。

段绪懒得应付这样的环节,全交给了手底下的人。他拉着程萝的手搭在自己小臂,带着她往人群里走。

“这位是盛娱的郭导,”段绪停住脚步为她引荐:“去年他的片子拿了不少奖,是很有眼光的导演。”

那位郭导大概有她父亲那么大岁数了,段绪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评价,引荐给程萝。

郭导也不介意,大大方方恭维她漂亮。

程萝依次跟那些人打招呼。

渐渐地,她懂了——段绪这场宴会,与其说是特意为了迎接申禹办的,还不如说是……

她停住脚步不再跟他往前走:“你是特意带我来,想替我积累人脉吗?”

“看出来了?”段绪回头,牵起唇角:“有一点点感动吗?”

他这样近乎于“厚脸皮”的直白,让程萝不知该说什么。她知道,他脾气不太好。不仅是不太好,简直是很不好。但他对她却多了许多耐心出来。

半晌,她答:“未来我已经有打算了。有一档综艺节目邀请了我,我打算去参加。”

段绪的眉心微微拢起:“综艺节目都是写好台本,内定冠军的。”

“我知道。”在穿越之前,她的投资也涉及到娱乐圈。综艺、视剧、电影,她都参与过。这里头的玩儿法,她门清。但正因如此,她更想换个视角看看。她眨眨眼:“我要去试试看,能不能做一匹黑马。”

段绪望着她,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高兴的是,她亲口说她不会喜欢林翰。不管那天她到底为什么流眼泪,他信她。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丫头分明就油盐不进。感觉不到喜怒哀乐,他怎么才能焐热这块小石头?

他笑了笑,尽量以她的逻辑去理解事情:“嗯,躺赢就不爽了,是吧?”

程萝殷红的唇抿了抿,算是默认了。

段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又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随你。”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还是那句话,有需要来找我。”

程萝依旧点头。

“还有,”他说:“微信头像不错,挺可爱的。”

林宅。

林山河坐在奢华的皮质沙发正中央,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林翰,再次问道:“纪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翰的右手若有似无地垂在膝盖上,看似随意,手心却全都是汗。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我想推掉这门亲事。”

林山河的眉尾轻轻跳动了一下——林翰从小天分不足,却是个很乖的孩子,为了在家里争得一席之地,他从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甚至他这个父亲要求五分,他会做到十二分。

如今居然,要推掉跟纪家的婚事?这可是他在大哥林瑞阳面前打翻身仗的最好机会。

此时,林翰补充道:“商业联姻,不过就是为利益而已。这件事没有公开过,即使取消,对纪家小姐也造不成什么舆论影响。顶多她心里会不平衡。我会从自己这里出钱,补上两家的全部损失,尽量促成原本定好的生意。如果纪家坚持不跟我们合作,我就赌上自己的全部,去吃海外市场。”

林山河冷哼一声:“你的全部?你的是哪来的?还不是我给你的?”

林翰被问得哑口无言。

自从接手林家的部分产业,他扪心自问,自己已经经营得非常好。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他能接手这些产业的前提条件下。

他所拥有的一切,确实都是父亲给的。

变相来说,没有林山河,他将一无所有。

林翰不说话了,静静等着林山河发落。

许久,林山河喝了口茶,问他:“非要推掉联姻,是为了姓韩的那个女演员?”

林翰愣了愣,尽量避开他的目光:“是。”

林山河长长出了口气,拇指轻轻敲打在茶海,一下一下,节奏像是打在林翰心里。

林翰当然担心林山河勃然大怒,可他更担心被林山河看出,他在撒谎。

“纪家那个丫头,出了名的心高气傲。想摆平她,可不容易。”林山河跟林瑞阳如出一辙的脸上,到处都写着老谋深算。他冷眼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每个字都是一个陷阱。

半晌,他接着说道:“如果你真有意修补纪家跟林家的关系,就得动点脑子。比方说,带着你那个小演员,当面跟人家道歉,就算是跪着,也得求人家原谅。”

林翰舒了口气——幸好,幸好,林山河对他的感情史丝毫不关心。他点点头:“爸,那还得……您给引荐。”

林山河的眉毛瞬间立了起来:“你多大了,这点事儿还要我给你擦屁股?你还恨不得把纪家的仇恨拉到我跟你哥身上来?”

林翰脑子有点乱,这才发现自己犯蠢说错了话。他连忙摇头:“我自己去联系,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犯的错,我会解释清楚的。”

“出去吧。”林山河摆摆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林翰恭恭敬敬地跟他道别,转身拎着西装外套换鞋出门。

他回到自己家时,韩梦恬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里。

被爆了黑料之后,韩梦恬的代言丢了四个,接的剧都停拍了,通告也都白白送给经纪人手底下其他艺人去跑了。

经纪人告诉她,最近一定要低调,在这事儿热度下来、公司拿出洗白方案以前,千万别再露脸了。

她从每天忙得能炒敬业人设的流量小花,瞬间跌落谷底,成了个无所事事、仿若失业的人。

听到林翰回来了,她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侧身问了一句:“回来啦?”

林翰应了一声,换衣服进屋。

“跟你爸说什么了?要把我封杀吗?”韩梦恬问得很平静——她已然这样了,再有多难堪的局面,她都能接受。

林翰从冰箱里掏了瓶酒出来,坐在她身旁:“没有。我说想跟你公开恋情。”

“什么?”韩梦恬直起身子,眼睛一下有了光彩:“那,那你爸说什么了?”

林翰自嘲似的哼了哼:“他同意了。只要不影响家里的生意,他才不会有空管我。但是纪家那边,我们俩得去道个歉。”

韩梦恬沉默了好一会儿,居然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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