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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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海陆生说过,我爹对他有天大的恩情，这份恩情，足以让他倾家荡产来还,可我爹早死了，他时不时提起过,说这父债子偿,这父恩的话,是不是也可以报在儿子身上，当时我俩喝了酒,那是我从秦岭出来第一次喝酒,我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胆子也大了起来,只说：“可以,往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当是报恩了。”

他不亏是海家的当家人，都醉得上下不分了还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性,连忙摆手，只说：“三个,最多三个要求，多了的话，我可亏本了。”

我对他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海家加入我的阵营,他很为难，相当的为难，我与他相识三十余年，第一次看到他的眉头皱成这样，他吞吞吐吐吧,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旱烟杆子都敲了无数遍，我看着他，故意双手撑着桌子，力图在架势上压倒他：“等你加入了，别说旱烟，洋枪洋炮我都可以给你找来。”

他没说话，我继续说：”我八百里加急赶来，可不是在你这儿看你抽烟的，”我略顿，像是故意的挑衅，“你不会，还抱希望于长白吧，”我双手一抖，抖出一张和长白签订的协议，“长白已经放弃你这颗棋子了，她们要的，是能替她们牢牢守着南边的守卫，可不是你这个犹豫不决妇人之仁的海家家主，这些年来，我们江家的生意做得极好，纵然是乱世，我还有郭姓一族当官庇佑，比起你的老路子，我的方法，似乎更加适合生存。”

海陆生没说话，他直起身子来，突然对我说：“我昨日新得了一个小孙女，你还没见过吧。”

怎么突然说起生孙女的事儿来了？不对啊，印象里，他连儿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孙女。

“我认的干儿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换骨活人，很难有后代，我不想我们海家绝后，从远方亲戚里过继了一个，只不过，过继来的时候已经八岁了，他性子倔，不肯喊我做亲爹，且说我这副看起来六十出头的样子，还一直不老，让他喊我做爹，外人也会觉得奇怪，我就让他喊我做干爹，你……也没见过吧。”

我听了只说：“不听话你就打一顿，饿两餐，就听话了，惯着他做什么。”

他抬眼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孤零零的，没有根基，他突然笑了：“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听话，你爹可不敢真饿着你，每次罚你不吃晚饭，却又会悄悄地在厨房里给你留六个馒头，山东的馒头大，可你当时在窜个子，六个全能吃完，那可是脑袋那么大的馒头啊，你说你是怎么吃完的？”

我听了只觉得厌烦，这些事都已经过去许久了，我爹是明朝的官，现在是清廷的天下，我很少提及，更何况，我自己也剃了头发，我顶着这半瓢脑袋，也不想去提我爹，总感觉对不起他似的，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海陆生悠悠叹气：“我一直以为，你这次来海家，是接到我发的喜帖，来喝我孙女满月酒的，没想到。”

我愣了：“你送了喜帖？”我辩解，“我怎地不知？”

他摇头：“怕是堆在你那成山成海的账本和书信里没有发现吧。”他把旱烟杆子往交椅上一搁，随手朝着屋子外头指了一下：“去看看孩子吧，这事儿，以后……。”

“可别说以后再商量。”我的态度很明确，我来，就是为了把他收拢过来的，这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答应过我三个条件，这只是第一个。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去看看孩子，小孩子什么的，最让人开心了，我瞧你最近神色不好，黑眼圈一圈又一圈的，去看看新生的孩子，心情也许久能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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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小孩子，这是个女娃，被包裹在软乎乎的小被子里，外头下着雪，她的皮肤却比雪还要白，两颊倒是挂着两团红晕，她刚喝完奶，小.嘴湿润润的，像雪地里新开的红梅花，特别好看。

海陆生告诉我，他儿子之前去关外走货，遇上野兽，死了，这孩子是个遗腹子，生下来，孩子她娘没活过三天，也死了，现在是奶娘在带着，这孩子嘴巴挑，像极了她亲生父亲，喝奶吧，一定要喝那种又浓又稠又香的，惹得海陆生一连给她换了十七个乳娘，才找到合适的，这乳娘也是敬业，为了给这小姑娘下奶，平日里一点儿油盐也不敢吃，很是讲究。

海陆生和我讲得极为细致，甚至都让我这一个大男人红了脸，可他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是和他孙女有关系的，他都巴不得写成书流传于世。

“这姑娘还没起名字呢，我选了几个名字，都觉得不好，你挑挑。”海陆生端了厚厚的一本册子，那册子足足有我一个手指节厚，我惊呆了，忍不住连连后退数步，“你让我从这里头挑？”

“不是不是。”海陆生一直往后翻啊翻，前头全是他取了又觉得不合适，然后用红笔划掉的痕迹，也是可怕，他过去可不怎么喜欢提笔，这为了给孙女取名字，硬是写了满满一册子。

“我想了好久，”他说，“孩子她爹，名字叫燕寻，孩子她娘，名字叫知秋，我想着，这孩子可怜啊，一出生就没爹没娘了，想取几个能纪念她爹娘名字的，可什么忆燕啊，念秋啊，我都不喜欢，太悲凉了，你读书多，你选个好的。”

我随口说：“一个叫燕寻，一个叫知秋，不如各取一个名，就叫燕秋好了，海燕秋，也挺好听的。”

海陆生愣了一下，突然点头：“好，就取这个。”

我想着这事儿总算是了了，继续问他：“入伙的事儿怎么说？”

他看着我，几分无奈：“既然都答应你三个条件，那这儿，可就去掉一个了。”

我开心极了，我知道，他只要开了口的事儿，就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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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海家和我站在了一条战线上，我往海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海陆生可真是个孙女控，每次见他的时候，不是在用拨浪鼓斗着海燕秋玩，就是让海燕秋骑大马，我都看不下去了，便劝他：“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也不怕下人笑话你。”

他只笑，继续抱着海燕秋玩。

孩子长得真快啊，我总感觉前几天这海燕秋还得抱在手里，第二次见她就能下地跑了似的，海陆生啐我，说我好几个月才来一次，自然觉得孩子长得快，他可是觉得孩子长得慢呢。

海陆生说：“就希望她快些长大，在我力气还够的时候，给她找个好婆家，”他说完，又来了一招吃了吐，“不然还是别长太快了，她真要嫁人了，我身边可就没人了。”

的确，海陆生的干儿子死了，儿媳妇也死了，他就一个海燕秋了。

“倒也不是。”海陆生摇头，“燕寻之前做过一些糊涂事，还有个私生的在外头，养在青岛，我过年的时候，会遣人送些东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