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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黄沙城,早已经没人居住了。”鱼初月喃喃道。
残垣断壁,黄沙半掩。
荒凉、破败。
这样的景象,与那两道沙妖制造的尸骨壕沟才算是‘相得益彰’,再没有违和感了。
她动了动手指,凝出两尾小红鱼,交到崔败手中。
此刻二人站立的地方,正是崔败倒下的那里。
她的心脏重重一酸,旋即,泛起了浓浓的甜。崔败本可以轻松击杀掠夺者,但他却甘愿身受重伤,用最温柔的手在身后推着她,让她用自己的眼睛看见真相,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复仇。
他彻底解开了她的心结。
她站定,攥住他的手。
崔败侧身:“嗯?”
她抿了抿唇,微微踮脚,抬起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崔败……”
她凑上前,缓缓用自己的鼻尖触着他的鼻尖。
双唇若即若离。
他身躯微僵,没有贸然去揽她,只垂眸凝视她的眼睛。
“成亲的事,还作数么?”她问。
“嗯。”
就在他以为她要吻上来时,她的唇却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触着他,掠到一旁。
那对花瓣一般美丽饱满的红唇绕过他的脸,凑到了他的耳畔。
她吐气如兰:“夫妻在床帏之间,当不用再守着夫子的规矩了吧?”
崔败平静的表情猛然裂开。
瞳仁微震,他哑声开口:“什么?”
她却不再说第二遍了,狡黠地笑着,松开他,像一尾从掌心溜走的小鱼一样,掠到了前方。
“大师兄快点!迟了说不定会出人命的!”
崔败轻笑出声,眉头微微一动,掠到她的身边。
“不用守任何规矩。”他意味深长地回道。
二人踏入倾塌的城主府。
掠夺者逃到这里,肯定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好身躯,然后再神魂离体进入本源境中布置杀局。
鱼初月东张西望:“唔……看不出什么痕迹呢。”
他便知道她心不在焉。
他低低轻笑着,牵住她的手,拖着她穿过重重断壁,很快就找到了一间完好的密封地下室。
“铮——”
长剑出鞘,削铁如泥。
暗锁‘铛啷’落地,崔败反手用剑柄抵开了密室的门,阳光顺着台阶洒下去,照清地下室中的景象。
少年摊着四肢,垂着头,倚着墙壁坐在那里。崔、鱼二人的身体挡住了光线,影子罩在少年身上,面容看不真切。
崔败揽住鱼初月,衣袂飞扬,径直掠了下去。
鱼初月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这个人和她一样,被掠夺者占了身躯,毁掉了家园。如今得以重见天日,也不知情绪会不会崩溃。
崔败踏前一步。
只见少年身体一颤,下意识地举起手,护在身前。漂亮英俊的面庞上,肌肉不断轻轻抽搐,神色抗拒惊恐,独目中,瞳仁缩成了针尖,眼球震颤。
他在害怕!
鱼初月扬起真诚友善的笑脸,正要温声安抚一二,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当初她痛恨瑶月,在瑶月被第一仙尊一剑斩飞时,她心中的痛快简直冲破云霄,只恨不能为仙尊大人肝脑涂地。
同理,殷加行看见她和崔败,多多少少总该表现出些感激才对,怎么会是惊恐害怕?
她望向崔败。
只见崔败依旧绷着那张冰山脸,语气平静地说道:“殷加行,黄沙城主殷固鹏的次子,生母是一名舞姬,母子二人长期受城主正妻虐待,衣食住所连城中马奴都不如。”
鱼初月怔怔地张口望着他。
崔败接住呆鱼的眼神,唇角不禁微微一弯,偏过头,以袖掩口,悄声解释道:“我取孔雀绿的时候顺便打听了消息。”
窃窃私语的模样,像极了学堂上交头接耳递小话的学生。
鱼初月心底泛起凉丝丝的甜意,弯了眼冲他笑。
崔败放下宽袖,一脸正色地继续说道:“殷加行七岁那年,黄沙城主殷固鹏的长子因病去世,而殷固鹏早年过于放纵,已不能再行人道。夫妇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去母留子,杀死舞姬,将殷加行当作继承人培养。”
坐在墙角的少年慢慢抬起了眼睛,眸中有慌乱和阴鸷一掠而过。
崔败不为所动,用冰冷无情的声音继续说道:“殷加行失去生母,被仇人抚养长大。亲爹不疼,主母磋磨。怨和恨只能深埋心底,平日见到那二人,还需刻意阿谀。外人以为少城主锦衣玉食好不风光,只有你自己知道每日如履薄冰被仇恨灼心是什么滋味。”
鱼初月目光复杂地望着角落里的少年。
长相漂亮,身世悲惨。难怪掠夺者挑中了他。
这样一个人,确实很容易让人同情,进而心生好感。掠夺者占据这具身躯之后,加深了殷加行的‘人设’,把一个心理扭曲、阴暗、执念深重的少年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层一层剥开他的过往,会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悲惨。
他的种种“坏”,仿佛忽然有迹可循,让人不自觉地因为曾经对他有过误解而心生愧疚。
这一下她是彻底明白了,遇到这样的男人,那些天真热心、不谙世事的少女便很容易飞蛾扑火,跳进火坑去,想要救赎对方。
用爱温暖阴暗扭曲的心灵,这是善良人的天性使然。
‘唔……我好像一点儿都不善良,所以完全没有上当。’鱼初月暗暗点了点头。
崔败继续无情揭穿:“所以在掠夺者找上你的时候,你心甘情愿把身体拱手相让。他许诺你什么?替你杀了殷固鹏夫妇,然后带你踏上通天之路,成就无边霸业?”
殷加行的神色更加惊恐骇然。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纵然满心阴郁仇恨,到底道行还是浅了些。他嘴唇颤抖,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哦豁。”鱼初月摊了摊手,“大师兄明显只是试探你一下啊,你自己倒是承认得快。”
崔败瞥她:“调皮。”
语气无奈而宠溺。
鱼初月嘿嘿一笑,往前一跳,蹲到了殷加行面前。
“你看见我和崔败时,害怕了,怕得真情实感。结合你的身世一想,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咯。”鱼初月微眯着眼睛,道,“所以,沙妖重千尺其实是你和掠夺者故意引来的,既报你生母之仇,又正好与我‘同病相怜’。到了天极宗之后,掠夺者本没必要杀死那只大鹏妖,但因为你恨你生父殷固鹏,所以迁怒了那只倒霉的大鹏。”
她站了起来,轻轻一哂:“掠夺者倒是挺宠你的。想必挨了崔败一剑之后,他已经没有能力彻底霸占别人的躯体了,只能选择与你合作。”
这般说着,脸上不禁露出些郁郁之色。
倘若当初她有机会选择的话,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她也根本不会上当。自小她便知道,那些张口就画大饼的,个个都是江湖骗子。
她才不会上这种鬼当。
诱饵背后,总藏着陷阱就对了。
鱼初月心中颇有些唏嘘。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殷加行,见他的独目中隐约闪烁着不甘和恐惧,显然是在恨他们坏了他的好事,同时又害怕他们会对他下手。
“你们不会杀我吧?”殷加行果然小心地道,“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与我无关。放了我,我从来没做过坏事,以后我就做个普通人,随便找个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
“濯日子的元血和修为藏在哪里?”崔败冷冷地扫视他。
殷加行瞳仁骤缩,身体瞬间绷紧。
鱼初月看着他这模样,不禁叹息道:“你不会还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吧?醒醒,掠夺者已经灰飞烟灭了,圣人的东西,你根本没有能力控制,会出人命的。”
殷加行倔强地抿住了唇。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既见识到了仙域花花世界,又尝试过圣级的澎湃元力,心早已比天还高。此刻忽然要他交出一切,重新变得一无所有,他又如何甘心。
“你们杀了我吧。”他决定搏一搏,“杀了我,大家一拍两散,那份机缘就让我带到地府去,谁也别想要!”
“或者……”独目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接纳我进入宗门,全力助我修炼,待我踏足圣阶,我自会还一份同等的机缘给你们。是鸡飞蛋打,还是把目光放长远,你们自己选吧!”
鱼初月气乐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掠夺者倒是同心同德啊!”
殷加行把唇抿得发白,眸光更加坚毅:“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杀了我,你们什么也得不到。筹码在我手中,我才是庄家,我说了算。”
鱼初月瞪着他:“我一直以为自己脸皮够厚,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殷加行丝毫也不惭愧,反倒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漂亮的脸庞在阴影中隐隐发光,他道:“承让。”
鱼初月:“……”这小子,论讨厌程度,比起掠夺者也不遑多让。
她瞪着他,眼珠时不时转上一转。
“鱼,出来。”崔败冷冷淡淡地发声,负起手,踏出地下室。
鱼初月屁颠颠跟上去。
见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她便主动绕过去,弯着腰,侧着头,像鱼一样看着他:“大师兄?”
“他很好看?”崔败问。
鱼初月蓦地心虚:“当然没有大师兄好看。”
“没有我好看,也不要盯着看。”
鱼初月:“……哎。”
他淡淡地瞥过来:“有意见?”
“没有。”鱼初月赶紧立正,很正经地眨了眨眼睛。
“嗯,”崔败伸出手,“蘑菇。”
“大师兄是觉得,突破口在这蘑菇身上?”她一边扒拉芥子戒,一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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