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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觉察她的到来,俞怀风目光却未离开书卷,一页接一页地看下去,一页接一页地翻过去。
还?是那么风姿独属,还?是那么雅致翩然。衣角偶尔被风扬起,发丝偶尔飘过几?缕,却始终不乱,一尘不染,冰雪之姿。
上官那颜默默看了许久,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立即便看出他今日格外隽逸,是因为面容清减了不少。
多想扑过去跪到他脚边,诉说离愁别绪,万千思念。但?她已不是当初他身边心思简单的徒儿了,凤仪东宫后,她也有?了自己的计较。
嘴型换了又换,言语在舌尖旋绕,她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沉稳安宁,向着他,缓缓张口:“师父。”
不变的嗓音,不变的称呼,改变的又是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愿意移开目光,浅浅向她望了过来。那一瞬间,她几乎忘了怎么呼吸,更忘了事先演习面对他的表情。只能听从一种本能,与他对视。
她宫装华服,锦带美玉,就站在十几?丈外,不近,也不远。
不论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某些?东西在改变,是挽不回的事实。她眉目神情,都已悄然暗换。
“有?失远迎,太子妃恕罪!”他嗓音低沉,醇厚余韵一如往昔。眸光清浅地注视她,分明看到她眼中刹那流过的震慑之色,难道是尚未习惯他如此称呼她?他唇畔附以亲厚的微笑,继续看着她。
这样的当口,她还是不禁失神怔忡,脑中忽然被抽空。又不知过了几?时,她最大限度地压下眼里的落寞,嗓音却不受控制地有几?丝颤抖,“你还?好么?”
俞怀风面色浅淡,语气随意,“你看着怎样便是怎样。”
而?后不知该说什么,上官那颜低着头瞧着脚下的泥土,眉头微微颤了颤,眼睫快速合了几?下。若不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装束,此情此境像极了平素她犯下错事后的情状。俞怀风无声无息别过视线,不辨心头滋味。
“红衣姐姐在东宫被俘,是我导致的。”她低着头细语。
“我知道。”俞怀风身体微微后仰,靠向树干。
“你的部下都死了,也是我害的。”上官那颜睫毛颤动得愈发厉害。
俞怀风不作声,目光投向前方屋檐外灰白的天际。
沉默使人压抑,上官那颜压下眼里的热意,抬头看他,咬唇道:“为什么不骂我呢?”
“你爱怎样便怎样,与我无?关。”他静静道。
“你被软禁,也是我害的!”上官那颜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迫不及待承认罪恶的感觉。
俞怀风转头瞧向她,却道:“红绡在狱中,你若是能……”
“她死了。”红绡定然就是那红衣姐姐,上官那颜咬牙截断他的话,晚说不如早说。说完后,她定定瞧着他,捕捉到他眼里渐次逝去的温度,以及他周身凉下来的氛围,她将心头一闪而过的愧疚难过犹豫失落都封存起来,面容镇定地迎视他冰冷的眸子。
俞怀风从树下站起,天青色的袖摆飒然拂动,注目着上官那颜,竟轻声笑了,“我用了十年心血栽培的左右手,竟被你们折断,好!太子妃,接下来你要?如何?”
他的笑容如同隔了千山万水,模糊在她眼前。一声声的“太子妃”划过心口,每一下都那么疼。上官那颜转了转眼眸,依旧凝望他渊岳般的身影,一颗心却飞向了空际,想要寻找称量的天枰,究竟是那十年心血凝注的助手沉重,还?是她这一载相伴的岁月凝重?
她眼睫辗转,碾干了蒸腾的水汽,与他目光错开,缓缓一笑,“接下来如何,要?看太子殿下的心情了。听说,你饮下了卸功散?”
他眼瞳幽深,喜怒俱不可见,目光灼灼不放她的身影,“卸功散化去修为,禁锢气脉,兴许仙韶院就是我终老之所,还?请太子妃赐在下一方清静,不要?再踏进这里一寸土地,可好?”
上官那颜心神?俱碎,侧身微仰起面孔,眼眸看天外,让即将泛滥的泪水倒灌回去,几?次欲张口,都不敢轻易出声,她怕控制不了带哭腔的嗓音。
院门处有?侍从跪禀,“太子殿下担忧外间天寒,请太子妃回东宫!”
“知道了,准备回宫。”她勉强压下了情绪,忽然看见灰白的天际昏然低沉,灰蒙蒙的云层带来阵阵寒气。
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身再看他,“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不过要?还?你一样东西。”从颈边层层衣衫中拽出一根丝线,断开的绳索与檀珠落进她掌心。
俞怀风静静瞧着,眼底淡淡的怅然无人可见,他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将那枚檀珠捏在指间,慢慢捏碎……
佛骨檀香,碎开,散开……
从她指间滑落……
她嘴边含笑,低头瞧着自己生疼的指腹,忍不住笑道:“我听人说,爱如指间砂,原来是这样的情状。”
细碎的砂珠颗颗粒粒从她合上的掌心丝丝泄露,掌心越紧,越是留不住。细砂滚落,飞雪正起。暮云低沉,飘雪如絮,一瓣又一瓣飞过她的肩头,又被风雪吹落,与指间流泻的飞砂旋舞一处。
俞怀风手中的诗卷哗啦一声被风翻过大片,若是再起一阵低风,便能将他虚握的书页吹走。暮雪卷流砂,不遗丝缕……
他目光不离她指间滑落无遗的珠砂,眼中镜像一般碎裂开来,支离破碎,不可收拾。
爱如指间砂。
流逝无?踪。
松开手中丝线,上官那颜在阵阵飞雪中转身离去,眼眸最后穿过雪雾,从他飞雪染白的鬓边掠过。快步走出仙韶院,坐进车鸾中,任何侍从的问候都不理,她将窗帘都放下,把自己封闭在漆黑的空间,俯身将?头埋在膝盖上,不再强撑,尽数释放,衣衫尽湿。
寂寞寒庭,海棠空枝。他手间再也无?力,任由书卷坠落。雪花飘入眼中,冰凉刺骨。视线久久凝在她方才立足的地方,落砂的地方,隔着积雪,再寻不着一抹痕迹。
他不知是如何走向她离开的地方,如何捡起被她遗弃的丝线。拂开雪屑,将?已染湿的红线握入掌心……
走到井畔,取出一面镜子,对着冰雪缓缓转动,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捏碎檀珠的一幕,早就想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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