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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渐密,京城忽迎来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自苍旻的深处不停落下,打在金刚阁的重檐翘角,隐秘了清幽的更漏声。

谁也不知,踏着月色来天胜寺的帝王,当晚与思空大师彻夜谈了什么。

直到天色将明,白盏辛方打开后堂的门,面色略白。

邹曲临诚心跪拜叩首:“思空……曲临恭送陛下。”

接连几日的孜孜矻矻,令白盏辛倍感疲惫,南北境的紧张局势加剧,令人操劳。思及此,他的面色更加难看。

他仿佛一只渺然无依的断线风筝,虽自在遨游至顶端,却越发茫然。

伸出手,一滴滴清雨落在他的手心,积聚而落,冷得人发颤。

冒着小雨,白盏辛与昭云速速走过天胜寺的大门,于门口瞧见毛茸茸的一团。

佟陆陆撑着伞,戴着小毛领,立于天胜寺门口的台阶上向内观望。

她生怕白邹二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炸了天胜寺。

一眼望见他,她便嬉笑着蹦跶过来,啪啪啪,踩得一地水渍。

手抬高,将伞举过他湿漉漉的头顶,她双颊被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环纡!我听小福生说你去天胜寺了,嘿嘿,我就来了,但我又不方便进去打扰你们……你可终于出来了。”

白盏辛怔怔望着她,满身的疲惫感竟一瞬消失地无隐无踪。

她想问他们谈得如何,却又觉得以自己的立场不应该插手,便伸手用袖子擦擦他面上的涔涔雨水,关心问:“环纡?你怎么了……别不说话,是不是不顺利?”

这家伙,莫不是淋雨淋傻了?

“没事……一切顺利。”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仿佛雨霁天晴,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不久不久,”也就一两个时辰吧,“我先前还给你热了牛乳呢,这会子都凉了,都怪你。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

白盏辛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伞,尽量全全将她遮住,不让她淋到一滴雨:“以后出门记得披披风,以免受寒。”

“披风不舒服,我不冷。”

“我觉得你冷,你就得多穿些。”

怎么跟娘亲似的……

佟陆陆不满地哼哼唧唧,只能应了。

春枝跟在二人身后,羞赧地拿出一把伞,垂头递给昭云。

昭云摇摇头拒绝,一跃而上,轻功而去。

小福生此时正焦虑地在正崇殿等着二位主子,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又一圈,生怕白盏辛怪罪他。

等瞅见二位祖宗甜甜蜜蜜回来,他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放下,便被白盏辛一道寒光射穿:“小福生,端些果子来。”

“是!”

谨慎地端着一盘热乎乎的果子进殿,小福生眼瞅见静娴郡主盘腿坐在龙椅上,甚是没样。

她拿了一块果子往嘴里塞,又一手拿了一个。

换好龙袍的帝王走来,小福生退到一旁,却见他俯下身,咬走了静娴郡主叼着的果子。

哎哟这场景,别说郡主懵了,小福生都顿觉浑身的细胞都在颤抖,酸了酸了。

这还没成婚呢,要是成婚了还得了?

“小福生。”

“在在在……”

白盏辛满意地用拇指轻拭唇角的甜酥,经过小福生时,带出一阵甜风:“上朝。”

陛下今日,心情甚好。

饶是众臣跪在殿下,都能察觉到白盏辛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欢欣。

三月中下旬,佟司佟梧抵达南部,与魏宁联手,交战李忠杰。

然人生自是有情痴,魏宁的一颗心,除了分给战场,便是分给帐中的美人,得了佟司佟梧不少打趣。

“魏将军,能不能专心打仗啊。”

“就是啊魏将军,国家大义面前,儿女情长算什么啊。”

经常扛着物资讥笑魏宁,及冠还未成婚的二人不疾不徐,绕着魏将军走了许多圈。

“有味道啊魏将军。”

“爱情的味道,哈哈哈哈。”

“去去去!”魏宁越听脸色越黑,与佟司佟梧的相处不可谓愉快。

然佟司佟梧的嬉闹风格也影响到他们的战术,二人虽非故意,却几次三番激怒李忠杰,总是差一点就能调虎离山。

魏宁军事战略通常成熟稳重,两者相辅相成,互补缺漏,竟能顽强抵挡李忠杰的进攻,与对方分庭抗争。

燕肇祯的大军于四月初抵达北境,与范启、杨定成会和。

然杨定成与燕肇祯十分不合,二人就多处军事策略均达不成共识,燕肇祯的军队与杨定成、范启的军队时常产生冲突,内有抵牾,故而内忧外患,杨定成很快陷入以一敌二、内外兼敌的不良局势。

恰逢此时,万俟邪派使者背地里与燕肇祯“暗通款曲”,达成协议:若合力占领中原,助燕肇祯为帝,中原北境则任由万俟邪往来。

但聪明如燕肇祯,绝不会让自己顶着卖国贼的头衔,正打算万俟邪上演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这几日,匈奴的线人传来密报,告知白盏辛匈奴内部一应矛盾。左贤王万俟邪并非下一任单于的唯一人选,右贤王万俟争与万俟尔顿关系甚好,且二人皆爱美人,放任无度。

将密报烧毁,白盏辛心头有了一举瓦解匈奴的计策。

只不过,要重新启动那枚棋子,着实非他所愿。

“事已至此,陛下缺的不是将才,更不是手下败将的帮助,而是一个稳定的朝堂,是一个能独立秉政的储备之人。”

天胜寺那晚,邹曲临以远离朝廷纷争的第三角度,条分缕析地将朝堂局势一一说明:“所以陛下来天胜寺,是为了稳定的朝堂。”

闻言,白盏辛轻笑道:“邹曲临,看来你的脑子,还没被经书腐蚀。胜人者力,自胜者强。燕肇祯,就是前者。”

“当初,用刀剑荡平群雄,定鼎天下,陛下的起点,不也是胜人者?”

“胜人者,活不过大明元年,胜人者,入不得花街象姑。”

“……”邹曲临紧锁青郁的眉,对上对方冷漠的眸,“陛下想收归曲临入朝堂?”

“朝堂比战场,更适合你。”白盏辛端起一杯清茶,轻抿一口,表达诚意。

邹曲临嗤笑一声,扶住光滑的额,摇了一次又一次头,颇为恼怒:“哈哈哈哈哈哈,白盏辛……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看来,你还没看透。邹旻的死,自作孽;陆陆的心,从来不是你的;大明的天下,注定是朕的。”

“你!”倏然起身,邹曲临踏上团蒲,一拳打来。

白盏辛巧妙躲过,举起身旁的茶水,不客气浇到他面上。

别过头,不顾劈头盖脸的湿润,他低吼一声,几番逼近,白盏辛均巧妙躲过。混乱间,他的掌心直逼白盏辛的胸口,被对方一手握住,狠狠回击。

相比于几年前战场上的乖戾阴狠,如今与白盏辛对招,竟察觉他柔和许多。

“你我之间,相去不啻霄壤,三年前便注定了!”

“白盏辛,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么?!”

十个回合未分胜负,邹曲临独孤一掷,贸然突进,却被对方一脚击中后背。

再起不能,他抬头,对方的掌心生生悬停在他的面前,强行收回的内力仍如一股劲风强压他的面庞。

几滴鲜红从他的鼻腔流出,温热热的腥甜。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卖命……”

“你不是在为朕卖命,是为江山与百姓卖命。正如你如今写的每一本经书,都是为了天下人。”

天下人……

曾经,他也有经天纬地的伟大抱负。

曾经,他也恨自己贪生怕死,不能为国捐躯。

没错……这国,无论换了多少国君,百姓都还是那些百姓。

闭上双眸,邹曲临用袈裟擦干净鼻血,簌簌站起,平视那冷眼相待的帝王。

呵,若真算起来,邹旻当年,也手刃了白帝。

“你我君臣,仅持三岁。”

“妥。”

噗通。

他郑重跪下,发自内心叩拜那帝王。

拜他的帝王之气。

拜他今夜压低身段再次来招归他。

拜他几番容忍,留他一条命。

白盏辛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却由上而下涌出一口热辣辣的腥甜。

强行咽下,他方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受了邹曲临一掌。

“邹曲临,五月,便入朝堂吧。”

“臣,遵旨,届时,朝堂与她,曲临均会全身而护,陛下尽可……安心北征。”

若说曾经,燕肇祯向邹曲临递出过一根橄榄枝,那如今,白盏辛便是为他开辟了一条敞亮的宽宏大道。

所有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投降并不可耻,逃跑或归顺,都是为了走更长的路。”

佟陆陆早前在牢房里与他说的话,恍若还在耳边回荡。

打江山,得人心者的天下;坐江山,得人才者安天下。

五月头,出乎朝堂众臣意料的,邹曲临回来了。

他以思空法师的身份,被提拔为大理寺少卿,可谓袈裟变卿相。

似乎预料到后事的发展,马文青率先吹起了邹曲临与白盏辛的彩虹屁,百官应和。

佟萧紧锁眉头,临近六月,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北境发来捷报,燕肇祯勇闯匈奴边境,大胜一回。然杨将军却一反常态,守兵不出,故而未能乘胜追击,失了攻下万俟邪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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