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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大胜班师,入秋之际,晋侯亲自率营南下返回新田。
十余万大军就地布防于边境,鸢获独领五万人马前往邯郸。
一宿疾雨过后,漫漫长夜终于过去,黎明初曦,悬于晋地冬天之上。晋侯便如同启明之星,驱散长夜,踏马归来。他的宽肩之上盔甲漆玄,背影单薄而傲岸,策马过玄门、走晋街,驶入宫城。百姓山呼君侯万年,夹道相迎。
谁都知道这场战役对晋国的助力有多大,虽然国库挥耗殆尽,可是这一战,证明了晋军不容小觑的实力,更奠定了晋国陆战第一的九州地位。无须结盟,更不须攀附,只要有晋侯在,山河社稷无人来犯,必然无恙!
以往常有人说晋军虽骁勇,却不善战,因为国土处于齐秦之间,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多年来唯有大败北燕一战值得骄傲,也不知有多少人把主意打到晋国头上。他们的先王便是因此折戟于南匈奴手里,如今王这一仗,不仅驱散了流言,更是为先王讨回了血债!晋,无人可欺!
因此他们怎能不高声庆贺,大喜过望?不少人甚至流下了眼泪。
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争终于过去,接下来只要晋侯休养生息,止戈三年,让晋地有所恢复,彻底越过齐国已是指日可待。
王回新田之后,太宰把这半年来批阅的所有公文全部搬运到了菊英殿。
而太宰退去之后,几名王臣却面面相觑,颇感为难。虽然此话不当于此时提,但王确实年纪老大不小了,去年十九的年纪,今年已经双十,要还不娶妻,后宫闲置,一来膝下无嗣关乎社稷大事,二来也遭人耻笑。去年楚侯添孙,今年齐侯也添了第七个嫡孙,秦国自更不必说,中原的几个大国之中,唯独晋国,到了晋侯这儿仍是一根独苗,不得已,必须要催催了。
他们本意要找太宰商议这事,但太宰听完他们的建议之后,仅是无奈而复杂地看了他们几眼,却并没有同意,而是径自去了。他们满头雾水,却不敢再耽搁,商议之后,决意由上大夫南宫无伤打头阵,几名文官陆续地步入了王上的议事正殿。
“何事?”
未入内,听得一声压得极低极低的咳嗽声传了过来。
他们再度八目相对,犹豫片刻,还是佝偻腰背朝里慢慢走了进去。只见王上披着一身玄金色的外氅,端坐于四方玄鸟栖兰图纹紫漆大座屏前,垂目翻阅太宰方才送来的竹简公文。
王忧心国事,大战之后,回宫立即便想到了国内政务,实在勤勉,是个好王上,这个时候他们要来催婚这件事显得他们过于狭隘了一些,但正是因为这个是一个好王上,他的终身大事他们就不得不多操心一些。
“王上,”上大夫南宫无伤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臣有奏。”
长庚不抬头,捂唇,又发出了低哑的一道咳嗽,像是感染了风寒。
南宫无伤如受重击,顿了顿,才斗胆说道:“王即位已有一年多,然后位始终空悬。上数代先王,皆是在登临王位之时便已有王后,王——”
话未竟,长庚抬起了头来,冷峻而深邃的眸子盯了过来。南宫无伤心头一震,如被摄住魂魄般,再也不敢乱讲话。
菊英殿内,长庚的座屏两畔皆竖着铜灯,各擎着十二支灯盏,灯盏之中烧着鱼油。因为这一年征伐,回宫之前王上已再三传令,宫中用度一应从简,便断了东海鱼油的供用。普通的鱼油燃起来灯不够亮,王于一室的灯光之中席地而坐,面上所笼罩着的红光不断地闪动,竟把晋侯俊美而深刻的面容映出了些许令人错觉的苍白。
南宫无伤哪里还敢说话,其余王臣也都忐忑不安起来。
“寡人是临危受命,”长庚嗓音冷淡而沉稳,“先王因南匈奴之犯不幸殒命,寡人不得已匆促登位,何来王后?”
“是是是。”
底下几个老臣不得已随之附和,跟着又把南宫无伤的后腰推了一把,上大夫无奈至极,只好又道:“原来是如此,但王即位已经一年了啊,即便现在不立王后,那么这件事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了?”
长庚看着他,“上大夫觉得考虑谁?”
南宫无伤顿了顿,道:“那、那自然凭借王的心意。”
要在这场战役以前,南宫无伤可以毫不避讳地说出,不论是与周国联姻,还是与楚国联姻,都必须迎娶一位王后以巩固晋国地位的话来。但是这场战后,晋侯的不愿结盟、臣服之心,他们已经明白了,何况实力在这儿,连大宗师都可以战胜,南宫无伤便说不出这话来。
“寡人的心意。”
长庚重复了一遍。
他手里的竹简忽然砸落在案,发出轻微的竹节嚓动的声音,几名大夫吓得面如土色。
长庚轻轻地一嗤,哂然道:“寡人的心意,便是容你们这时胆大犯上,敢决意寡人的大事了?”
南宫无伤大骇,立马伏地:“南宫无伤不敢!但还请王三思!”
另身后三人也终不再做缩头之鳖:“王上!自先王去后,太后便搬到了北山别苑居住,这一年多来从未回宫,宫中大小事全由宫长处置,可她毕竟亦是下人,多受权责之限,诸事不敢经手,也是事倍功半。若有一位王后,既能抚定民心,安稳后方,若生下子嗣,则更是利国利民,可保晋国百年啊王上!”
四人的脑袋一齐砸在了地上,忠谏激动之下,这声砸得颇响。
菊英殿中一片冰冷死寂。
他们的头颅顶上,缓缓地,飘下来王的声音,伴随着一道低微的咳声:“寡人有隐疾,你们忘了么。”
“这……”他们张皇相顾,惊讶之下,无奈至极。
他们当然还记得,原先王还是公子时,便患有隐疾,一旦妇人近身便身体不适,无法幸女,正因如此,先晋侯才会听从谋士张鲜先生的建议,弄了一个男作女装的屈先生入宫服侍公子,期盼通过这屈先生治好公子的隐疾。
哦,他们想起来了,这个欺世盗名的屈先生后来因为身份被拆穿,王大怒之下把她赶出了晋国。
联想起来,他们恍然大悟——原来王的病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想起来后几名大臣痛心疾首,竟至嘶声哀嚎起来。
要是晋国无后,就算王在位有再大的功绩又能如何?晋侯无后,无百年了啊!
长庚实是见不得一帮男人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可他其实觉得这帮人为了晋国而鞠躬尽瘁的模样甚是可爱,不由地牵了嘴唇。
“够了。”他道。
南宫无伤带头,没有理,接着哭。
长庚板起面孔,沉声道:“够了。”
不哭了,几个人瑟瑟缩缩,抽噎着靠在一起,继续为了晋国没有天日的未来而默默流泪。
长庚凝视着他们:“寡人记得有一个同族的堂兄遗落于外。”“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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