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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还有此事?”
冯霖赶紧趁热打铁:“您要是?不信,且查查府上的房契。”
“什么?”汪老三慌得一下从椅子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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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将至,汴京城里各瓦子里的说书人多了起来?。有说书人索性?就将摊子挪到汴河边,取其清凉之意。
此刻那大柳树下便有个说书人正讲得热闹:“要说那家娘子脚店可当真算得上是?大雅,听闻里头百花盛开,四季不断,菜品皆是?以花做食,与辞赋对?得上的,更兼有果酒花酿,当真是?神仙生活……”
汴河里一艘游船上,有个外地来?的行?商听了两句便闻言哂笑:“你这先生若是?没古经讲也罢,说些?城里市井百态倒好,怎的胡言乱语,夸夸其词?”
“年轻人好不晓事!岂能任由你胡乱污蔑与我??”说书先生不干了,惊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老生在此说了几十年书,没一句瞎编乱造。你若不信,自去康家娘子脚店瞧瞧便知。”
行?商姓田名获,他正好也闲,卸了货如今大把闲暇,便跟船家叮嘱一句:“去那脚店瞧瞧。”
船到地方停了下来?,行?商就见前头巷子里密密蓬蓬的马车与人,不过?都是?些?娘子,摇着扇子,戴着帏帽,笑语如铃正排着长队。
这……?行?商惊得眼睛圆瞪,他家乡便是?最好的酒楼也不曾有这境况,再看那队伍里还有个伙计打扮的小娘子正给众人分发竹签:“莫急莫急,如今正到十号。”
一边叮嘱拿到竹签的小娘子:“记得一个时辰后再来?,正好去马行?街对?面逛逛,那里又领抹销金铺,还有翠铺、花团扇铺,专卖红蓝彩缕、胭脂水粉,逛完来?才好。”
还有些?聪明的手艺人,索性?在巷子口搭摊,有说诨话的、有小唱的、有跳索的、还有鼓板、有斗鸡的,前头分别围着些?娘子观看,斗鸡栏里一只公鸡高飞着扑棱出鸡笼,旁边装神鬼吐烟火的正吐火,来?不及避让,一口火将鸡毛燎了一半,斗鸡的不服,吵着要他赔,两人吵将了起来?,煞是?热闹。
不过?那个伙计模样的小娘子一过?来?,两人立刻不吵了,齐齐冲小娘子笑了起来?。显然他们也不笨,知道多亏这家脚店才能有的生意。
行?商田获惊愕万分,半响才喃喃自语:“原来?当真有这样的店。”
船家在船头道:“如今这康娘子脚店可红火哩,从前这甜杏巷偏远僻静,没几个人过?来?,可如今整条街都热闹得紧。客官不去瞧瞧?”
说话间?田获已经下了船,走到那排队人群里。
立刻便听到诸多娘子们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第一次来?吃点?什么菜好?店里外送的蜜汁鹌鹑当真好吃,甜滋滋的蜜汁裹在炸过?的鹌鹑上,我?跟我?嫂嫂抢着吃,还被我?娘骂了一顿呜呜呜。”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以前跟姐妹同游马行?街夜市时吃过?康娘子做的子料浇虾臊面,那河虾仁咯吱咯吱咬起来?,又鲜又甜。”
“羊舌签!羊舌签!一定要点?羊舌签,康娘子好生机智,居然还用竹签扎起,再也不担心?弄脏手,还有藕签,又便宜又好吃,还能娘带些?。”
“金汤滋味千层肚,里头的金钱肚酥而不烂,又耐嚼,浇着金黄色的汤汁,我?今天还要吃。”
“啊啊啊啊啊快别说了,我?好饿……”
田获也是?听得饥肠辘辘,便也想往前去拿一枚竹签,谁知看店的果子瞬间?缩回手去,脸上带笑:“客人,这里是?娘子脚店,不要男客。你若是?要吃,可叫自己家女眷定个外食。”
田获摸摸脑袋,唱了个喏:“小娘子,我?是?外地来?的行?商,行?到此处闻说此店有名,便慕名而来?,如今大中午,巷子偏僻,我?又去何处寻一口吃的?还请娘子行?个方便。”他的肚子也适时“咕咕咕”叫了一声。
果子见他生得文质彬彬,人又诚恳有礼,思索了一下,便说:“你跟我?走。”
三下两下将他带到个门脸。大门只开了一条缝,里头油烟涌动。
田获仔细打量,影影绰绰只见里头是?几个厨子,他心?里了然,想必这是?娘子脚店的后厨了。
还待要看,却被果子警惕堵住:“莫乱看,后厨重地,不许闲杂人进出。”
田获讪笑,果子不理?他,自去屋内,不知说了什么,搬出一大一小两张板凳,又给他两碟子吃食:“后厨正忙着没法给你另做,你便尝尝我?们厨子们中午要吃的荷叶夹猪头肉。”
眼前三角形面饼不知用了什么菜的颜色染就,居然是?浅浅嫩嫩的绿色,恰如小荷初绽,才露尖尖角,怪不得要叫荷叶夹。
这荷叶夹似乎蒸笼里刚出来?,还腾腾冒着热气。
再看旁边一个碟子,盛放的是?红润油亮的一片片猪头肉,猪皮油汪汪红润十足,下面的白肉被卤汤浸泡得红润鲜亮,整体切得薄厚均匀。
吃一口进嘴,烂而不散。
猪头肉肥中有瘦,瘦中夹肥,不似满口的肥肉叫人生腻。偶尔还能吃到一层薄薄的猪脆骨,嚼劲十足,软糯又带些?弹牙,叫咕咕作?响的肠胃立刻得到了满足。
“哎!这人不对?,回锅猪头肉要夹进荷叶夹吃才行?!”有个大厨将大门掀开个缝,忍不住站门口指点?起来?。
田获忙告了个罪,又夹起一块猪头肉放进了荷叶夹之间?,再一口咬下去。
猪头肉的油脂迅速浸染了荷叶夹,荷叶夹包裹着猪头肉,嚼完后满嘴肉香面香,还有一丝油脂从嘴角流下,过?瘾!
这家不知用了什么技法,猪头肉并不油腻,应当是?卤制后还用了“回锅之法”,薄薄的猪头肉上此刻沾染着一层淡淡的茱萸末,辣味十足。
上面还有姜蒜,更有偶尔吃到的蒜瓣,蒜苗,满口的清爽,滋味中夹杂一丝白糖的香甜,偶尔能咬到一粒两粒豆豉,咸香十足,格外开胃,衬托得整个猪头肉都香而不腻,醇香可口。
田获三口两口便吃完了那一碟子回锅猪头肉,连盘子里的豆豉、蒜苗还有汤汁都用荷叶夹细细蘸着吃了,可惜荷叶夹还剩下几张。
去要吧,有些?唐突。
不要吧,适才那猪头肉的滋味还在他心?里回荡。
最终还是?猪头肉的肥糯战胜了胆怯,田获咬咬牙上前相问:“请问,还有猪头肉么?”
“没了!你吃的都是?咱们兄弟午饭呢!”许是?被人多吃了午膳,里头的大厨毫不客气。
田获也不生气,要是?别人分吃了自己这么好吃的猪头肉,自己也要生气的。
倒是?大厨同伴好心?些?:“没肉了,给你配上茱萸辣酱将就着吃吧。”
“将就?这可是?康娘子亲手熬成的,我?每天都舍不得多放哩!”那个大厨气鼓鼓抗议道。
不过?他们还是?给田获舀了两勺茱萸辣酱,红汪汪的辣酱倒在盘里色泽分明,田获忍不住冲辣酱罐里多看了两眼。被大厨警惕捕捉,一把抱回罐子:“别看了,没了。”
田获:……
他看着碗里红汪汪的茱萸辣酱,能分辨出来?当中有笋丁、豆腐干、香菇丁,绊着颗颗粒粒的白芝麻,里头还漂浮着焦黄的香葱丁。
田获用筷子尖蘸了点?辣酱油放进嘴里,嗯,他做过?香料生意,一下便能尝出白芷、草果、紫草的清香,再多的也辨不出来?,却能感受到滋味复合。
他不再犹豫,夹起一筷子茱萸辣酱放进了荷叶夹。
柔韧的香菇丁复有嚼劲,豆腐丁弹性?十足,却不能夺走主角茱萸酱的风头,反而吸满了茱萸的辣味,辛辣十足,麻滋滋直往舌尖窜,叫人身上出一身汗,不单单是?辣,更多的是?香,鼓动着他分泌出更多的口水。
麻辣劲爽,单是?这辣酱便不逊色于许多菜式,田获吃了几口便觉得后背起了厚厚一层汗,伸出舌头吸溜吸溜换气。可又不舍得不吃,于是?赶紧吃了一大口还没夹辣酱的荷叶夹。
一会功夫他便吃完了这荷叶夹,小丁去收餐盘时啧啧称奇:“这盘子,舔过?的吧。”
店中厨子们自己吃的伙食便这么好,那店中的食物当何等好吃?田获心?里如同被个钩子抓啊抓得,越发惦记起了店里的食物,他团团转想起了法子,却被个娘子叫住:“看你在这里转了许久,可是?想吃里头的饭菜?”
那娘子生得银盆脸,眉眼间?自有几份徐娘半老的风情,田获忙低头告罪不敢直视:“是?哩,小生外地行?商至此,可惜进不得店中。”
娘子抿嘴笑道:“康娘子做菜有一手,也不怪你,这样吧,马上就轮到我?进店,待我?进店后捡那几个好吃的另叫出来?打包些?出来?与你如何?”她身后的婢女端着两个食盒,显然是?位老客,准备打包。
得来?全不费功夫,田获喜出望外,忙唱了个大诺,从兜里掏出银钱奉过?去:“小生姓田名获,是?钱塘人士,东绸西贩,北煤南运,不拘哪个行?当都做得。”
那娘子吃吃笑起来?,命自己的丫鬟收下银钱:“好个实诚小哥儿,我?姓吕,街面上邻居都唤我?吕二?姐,你瞧着也跟我?兄弟差不多,便跟着唤我?吕二?姐便是?。”
田获却并不唤她二?姐,反而笑道:“谢过?吕娘子。”
瞧着吕二?姐前头还有两位,田获便说些?自己家乡风土人情,生意上的逸闻趣事,不时逗得吕二?姐发笑。
前头的队伍却有了一丝骚动。
田获忙将吕二?姐护在身后,自己打量端倪。
原来?不知从何处冒出一队手提棒槌的护院,各个肌肉虬结,胡子拉碴,瞧着便觉得凶狠十足。领头的却是?两个男子,一名身着绸衣,身形松垮,一位身着粗布衣裳,高高壮壮。
来?者?不豫,果子一见立刻将他拦在门外:“男子不能进。”
“吆!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这是?我?家店铺,为何进不得?”绸衣男子歪着身子,笑得流里流气。
高壮男子更是?嚣张,一把推开果子,就要往里闯。
田获听得自己身后的吕二?娘“咦”了一声。
在场的娘子们也纷纷变了色,她们能来?此地,为的就是?此地专属女子,能获得片刻恣意,谁知竟然有男客出没。
对?方显然也打着这算盘,身后那队护院毫不收敛,大大咧咧就要往里闯——
“慢着!”一个小娘子从店里走出来?,站在了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队人马。
有人低声议论:“是?康娘子!”
原来?这就是?这家店的主人,田获瞧着这个小娘子,她年岁不大,脸上却透露出与她年岁不符的沉稳冷静,气场十足。
绸衣男子斜着眼,似乎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店主人来?了更好,今儿便将话说清楚:你若是?将店乖乖儿交给我?,我?便不去告官追究你霸占店铺,若不……嘿嘿……”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原来?这家店不是?康娘子的吗?”
“我?倒是?记得从前这里是?汪家脚店。”
“汪家脚店这几年破败了,说不定因着这个顶给别人了呢。”
“这不是?汪老三吗?汪家御厨百年,眼看要败在这不成器的东西手上啧啧。”
“即便是?不成器,人家家里的店铺也不想白给别人啊。”
岚娘跟着出来?,见形势不妙,便叫了小丁,叫他赶紧跑去汪家请汪行?老过?来?。
想了想不稳妥,又叫勺儿去张大官人店里去寻大松。
再一想,又叫通草赶紧去军巡铺请那些?常来?吃饭的李军汉等人。
田获在底下也看着悬心?,那康娘子瘦瘦弱弱,哪里是?那些?个壮汉的对?手?生意人本来?讲究不爱惹事,可康娘子做的美食这般好吃,叫他忍不住就觉得欺侮康娘子的都是?坏人。
他咬咬牙,从地上捡了一块破砖起来?,盘算着一会形势不对?就趁乱砸砖。
他背对?着,不知身后的吕二?娘看到他拿起砖头后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神情。
康娘子却不慌不忙,先是?瞥了一眼他身后:“吆,这位洗菜小工又来?了?”
他身后的冯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康娘子飞了个眼风:“你这人从前吹自己是?御厨传人,结果被王侍郎家赶出来?,后来?在马行?街开店,好好的笋鸡汤,春笋干柴似扫把,鸡汤又淡如母鸡洗澡水。客人都不敢上门。如今这是?怎的?瞧我?生意红火鼓动了别人来?胡闹?”
她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三下五除二?便将冯霖的伤处揭得七七八八,叫围观的娘子们明白了事情原委:原来?是?竞争对?手来?捣乱。
“康娘子莫要扯别人的事,先说说自己怎的霸占了汪家的店铺。上次没记错的话,就瞧着你与汪行?老在一起,”冯霖被她刺痛,索性?站出来?冷笑道,他尾音一转,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莫非,是?仗着自己美貌迷惑了汪家人……”
这话诛心?,是?暗示慈姑仗着美色牟取汪家家财。
岚娘气得顿脚,抄起手边扫把就要冲过?去,却被慈姑拽住了衣袖。
冯霖正洋洋得意,却被汪老三敲了一记:“放你娘的狗屁!”
冯霖:……
汪老三眼看他说得不成个样子,几乎要败坏汪家的名声,便自己上前问道:“小娘子,我?家爹爹年岁大了,常有糊涂,被人哄着转让铺子也是?有的,只要你现在交出这家店,我?便既往不咎……”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慈姑冷笑道:“这家店,是?汪行?老亲自交给我?的,事前约定我?只是?租用店铺,当时写定了契书白纸黑字,汪三爷请不要信口开河。”说着便利落伸手,后头的岚娘适时递上了一张纸契。
汪老三心?里七上八下,接过?了契约,翻开后草草扫了几眼便知慈姑所言不假,上头果然写着租给康慈姑。
见他脸上初来?的嚣张已经尽数褪去,慈姑轻轻巧巧往前走一步,气势万钧,竟然逼得汪老三后退一步,趔趄了下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她神色微敛,脸上似笑非笑:“汪三爷,您说说清楚,租汪家的宅子居然时不时就有汪家人上前来?吵闹纠缠,这消息传出去,还有谁敢租用您家的店铺宅子呢?”
她尾音上翘,最后一个问号刻意压重,眼神斜睨了汪老三一眼,已经尽数是?狠厉。
汪老三被那眼神一震,已然忘记了适才心?里“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的轻慢,吞吞吐吐起来?,汪家店铺、宅子在这汴京城中也不少,有许多都靠着放租生活,若是?传出去“汪家人先租后闹事”的名头,那汪家可就别想再在外头出租店铺了。
他脑门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手也颤抖起来?,反反复复看着那纸契,似乎想要发掘出些?什么。
果然——
他眼前一亮:“租金,这契上写着不要租金!”
慈姑脸上神色未变,似乎却毫不意外,只瞄他一眼,像是?觉得他在大惊小怪。
她嘴皮子一碰:“汪家脚店被你生生拖垮,汪行?老才寻到我?,想要把这店出手,至于为什么前期不收租金,还不是?——”
慈姑刻意停顿了一下,瞥了眼汪老三一眼,眼神中还多了些?汪老三看不懂的怜悯,他心?里一紧,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她接着道:“还不是?你太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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