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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有片刻的宁静,和瑾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奈和无力之情满溢胸腔。人类的历史从来都是这样的,连神明给出了榜样。
陛下见和瑾仍然是不服气又很伤心的表情,微叹了口气道:“河鹿是自取灭亡,尽管惹人唏嘘但并不值得过于同情。世界本就是成王败寇,神明是天地的统治者,河鹿不过是在这场与天斗的战争中输了而已。”
和瑾默然看向陛下。成王败寇……他总是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如今他是这中原大陆最大的王,他人在他眼里莫不是也与芸芸众生在神明眼里一样轻贱?
“皇兄未免说得太过轻松。”和瑾低声说道,“你居于高位,可曾想过在权力和力量之下如蝼蚁般脆弱之人的悲哀?”
陛下怔了怔,没有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英气逼人的脸庞随即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意:“朕既为天子,又何须闲来多事去体味蝼蚁的心情。”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和瑾默默长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方才热火朝天的氛围倏地冷却,教人分外心凉。
末了,和瑾才不甚甘心地打破沉寂,追问道:“……河鹿真的存在过吗?”
陛下正对着重新摊开的书本游神,闻言只淡淡道:“记载太少,大部分细节都是朕自己推测出来的。河鹿如何发源,如何灭亡,能找到的古籍里统统都是一笔带过,就像是刻意避讳似的。”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如烈火一样燃尽整个中原大陆,又如烟火一般在最璀璨夺目的时刻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河鹿更能称得上“传说”这两个字了。
“那么河鹿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和瑾心底不知为何闪过这个疑问,便问了出来。
陛下略微想了想,却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猎户打猎时为什么要在身上披兽皮吗?”
“为了伪装自己。”和瑾顺口答道,她不喜欢打猎,但这些还是懂的。
“没错。河鹿虽名为鹿,实则供奉的是西方白虎神,主杀伐和征战。”陛下转过脸来笑道,“他们被称为战神根本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和瑾不喜欢这个说法,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么河鹿岂不是太可怜了?这么说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注定被灭掉似的。
陛下没有注意到和瑾内心的嘀咕,自顾自说道:“虽说河鹿有一半神之血,外貌与人类有异,又被谓为战神,让人下意识会以为他们是一群长相凶神恶煞的怪物,但其实恰恰相反——虽然没有详细的记载,但是从零星的字眼里可以推断出河鹿人如其名,擅于伪装。”
说到这陛下摸了摸下巴,无限遐思道:“男人就不用在意了,女人说不定一个个都是大美人!”他正说着心头突然闪过一念,顿时犹如雷劈一般醍醐灌顶,双目炯炯盯着虚空的某处,眉头深锁起来。
和瑾见他突地神色有异,只道他风流病又犯了,忍不住出言讥讽:“方才还一口一个嗜血魔鬼,换成是蛇蝎美人就没关系了?”
陛下若有所思地回头盯住和瑾,却什么话都不说,只牢牢盯着她。和瑾被看得发毛,搓了搓手臂埋怨道:“你……你干嘛这样看我?”
陛下恍若未闻,脑海中的猜想不断地涌出再也收不住,一边觉得不太可能一边又想不出其他可能,一时间内心变幻莫测,然而脸上却只是微蹙着眉而已。
和瑾却以为他生气了,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谨慎地说道:“不、不至于吧,我开玩笑的……”
陛下真的就笑起来了,和瑾不禁毛骨悚然。
披着天真无辜皮囊的猛兽……呵,真让他碰上也不枉此生了。
“小瑾,多加留心你身边的人。”陛下突然说道,神色是很认真的,“不要被表面蒙蔽,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和瑾莫名其妙,这话不是她想说的意思吗?怎么反过来自己被教育了?
她分外郁闷:“什么意思啊。”
陛下唇边滑过一丝诡秘的笑容:“你只要记住朕一句话:当你以为闯入了鹿的领地时,其实你早已踏进了虎的巢穴。不谨慎一些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和瑾一怔,她以为皇兄又在逗耍她,可是这一番话怎么听都像是警告,让她心里直犯怵。
没等她回过味来,陛下毫不突兀地换了一个话题:“另外一点你也要记着。嫁入暮家以后,不准再回宫。”
这一回和瑾是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陛下一点也不似开玩笑的神情,惊诧道:“为什么……?”
陛下惯性地牵起一丝笑容,看向她的眼神却慢慢变得温柔,逗趣地说:“等你出了宫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到时候恐怕朕八抬大轿也抬不回你。”
和瑾心中渐渐静下来,脑筋一转便明白了皇兄的用意,有些伤感地看着兄长。
嫁入暮家,她便不再是那个恶名昭著的六公主。出了宫以后,宫里不论是发生过的事还是即将发生的事,统统都与她无关。一切说得清说不清,能见光不能见光的,也统统与她无关了。
这是皇兄用自己的方式所能做出的关爱和保护,对他来说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
和瑾忽然从面前的人身上找回了小时候那个人的影子,在伤感的同时更多的是暖意,多日阴郁的心情逐渐如晴空万里,乌云退散般明朗。她扬眸笑嘻嘻地说:“抬不回来,你还不会绳子把我拉回来吗?”
“那朕得提前命人备好这么长的绳子才行了。”陛下也跟着打趣,还真就认真琢磨起来,“你那么能跑,绳子得有从京都街头到街尾那么长吧。”
和瑾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脸上收不住的笑容沐浴在慵懒的日光下,可以看到脸庞上细细的绒毛,分外可爱。
她拍拍手站起来,施施然行了一礼,娇声娇气地说:“陛下,若无其他的吩咐,小妹就退下了。”
陛下清了清嗓子,故作夸张地挥了挥手,说:“退下吧,和六。”
和瑾撇了撇嘴嗔道:“哎呀,你怎么还记得这个?难听死了!”笑容晏晏间,她已轻提着裙摆转身向门口跑去,背影轻盈有如蝴蝶展翅。
陛下看着她有一刹那间的恍神:那个记忆中唯我独尊的假小子,如今也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待嫁少女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也不知怎地他忽然叫住了她:“小瑾!”
“嗯?”她倏地转身,微笑着的容颜露出一丝诧异,一双盈盈的眼眸在阳光下仿佛湖水般波光流转。
“没什么……”陛下往云梯上靠了靠,适才猛地跃起的心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他微敛目光淡笑道,“再提醒你一次,嫁入暮家以后便是暮家人,不准再回宫。”
和瑾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张口闭口都是暮家暮家的,心下微怒,轻轻跺着脚,不满地嘟哝道:“大哥,你是不是天天巴着我早点嫁出去啊?”
陛下笑得更开了:“早点把你嫁出去,宫里早日换得安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哼!”和瑾沉着脸,上一刻的喜悦之情一扫而尽,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陛下的笑容在她离开以后慢慢地冷了下来,一如房间里的空气逐渐冰冷。他拿起手里摊开的书页,盯在“河鹿”那两个字上,静静思索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格投在地上的影子在日光照耀下越缩越短,高公公悄无声息地走进御书房,躬身进言道:“陛下,已经是晌午了,您要进午膳吗?”
陛下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又指着一地的狼藉道:“叫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高公公应了声是便又无声无息地退下了,只是刚走出去没多久,他又匆匆折返了回来,神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陛下漫不经心地问。
“回陛下,成将军求见。”
陛下一怔,眼底流露些许的诧异。
“……成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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