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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错转过头去看他,他慢慢道:“有个凡人?的帝王,爱上了自己的妹妹,想娶她。妹妹不从,推托说要有繁星满地,才能成婚。于是那个帝王就?命令百姓在夜里点燃灯火。妹妹远远望见遍地灯火,当?真以为是繁星落地闪烁。”他讲到?这儿便停了,璀错好奇地看他,问道:“后来呢?妹妹以为是天意如?此,便与他成婚了?”

谢衍看她一眼,“妹妹投河自尽了。”

璀错本是趴在栏杆上的,听他这话,直起身来,“你是只讲个故事,还是意有所指?”

谢衍笑笑,“都说了是传说,真假难辨,听过便是了。”

恰在这时,有新鬼惊声高?呼:“月亮!看!是月亮!”

璀错与谢衍齐齐抬头。

一轮圆月破开下界静谧的黑,就?连月晕也?极温柔,毛毛地一层边,嵌进黑暗里。

人?间的月,无论是在哪儿,都这般好看。

过了初时的喧嚣,整个忘川边都安静下来,所有的鬼都只顾着抬头看月亮。

璀错扭过头去飞快看了严歇一眼,又将视线移回来。

她为何要去看严歇呢,因?为她记起许久前的一个明月夜,她同那个如?今早已入土的少年?将军讨了他这一生的明月夜作报酬。

旁的不说,严歇与那人?,一双眉眼是有些相像的。

她扭头去看第三回的时候,恰与严歇的目光对上。

两人?几乎同时一怔,而后飞快将视线移开。

过了一会儿,游船驶到?稍偏一些的地方,璀错突然转过身来,手在空中虚虚一握,将两只手各自握成拳,扣过来,伸到?谢衍面前,“是宸桉送千澜的礼物。左边还是右边,选一个。”

谢衍狐疑地看她一眼,她继续道:“好好选。”

千澜随手指了指右边。

宸桉将右手往前伸了伸,在千澜面前打开,里面只是个可以按下去的机关罢了。

他顺手将没?被?选中的左手里的东西丢下了忘川,回头笑着对千澜道:“按下去,看看。”

千澜依言按了下去。

空气寂静里一霎,而后四面八方“砰砰”的响声不断,有光球拉长尾巴飞上夜幕,像要飞到?月亮上一般。

光球飞上去,又轰然炸开。

是人?间的烟花的样子。但被?宸桉用灵力做了处理,用精纯灵力打造而出,比人?间的礼花更绚烂好看些。

千澜在看见第一朵烟花时,便笑起来。她一笑,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像藏着壶醉人?的酒。

而璀错眼前这个千澜,眸中映着烟花变化,转过头来却只同她道:“想法不错。”

璀错一时很想把他摁进忘川里。

两人?一起看了一会儿烟花,看它们?骤然绽开,又迅速枯萎凋谢。

只是无论是那时的宸桉,还是如?今的璀错,都没?能注意到?,烟花光影变换下,千澜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苍白到?她不得不使力咬了咬嘴唇,咬出点血色来,才显得好看些。

谢衍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万万没?想到?,千澜的身子比他想的还弱一些,竟是要捱不住了。

可烟花还未放完,天边的月亮也?依旧亮着。

若除去宋修那一世?不算,他已经许久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了。如?今这一体?会,便体?会了一把常人?体?验不到?的程度,他满心想着的竟是还好没?叫璀错成了千澜。

又过了一阵儿,最后一朵烟花消散开,月亮也?渐渐淡去。

璀错同谢衍下了船,谢衍便被?容寒她们?带去了城主那儿,璀错自个儿慢慢顺着忘川走着,看了一眼忘川里头。

那只被?宸桉扔下忘川的机关,最好还是永别叫旁人?知晓了。

宸桉准备了两套机关,一套是最后千澜选中的这套,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烟花。

剩下那套,是炸药。

倘若千澜选中的是那套炸药,在她按下去那一瞬,整只船便会被?炸开,蕴含了他属于恶鬼道的灵力,用了数十?年?炼制出的炸药的威力甚至能波及到?东南宫。

而这艘船上的,怕是一个也?活不下来——不被?震散了魂魄都是好的。

在宸桉原本的打算里,千澜若选中炸药,他会在爆炸前带她离开这儿,而后看整艘船在忘川上炸成烟花。与此同时,他早埋伏在四处的人?马便会发动,直逼东南宫。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一念善,一念恶。他就?这样伸出手去,毫不在意却又夹杂了些隐秘期盼,他温柔缱绻地对千澜说:“左边还是右边,选一个。”

好在天意冥冥中自有注定?,千澜替他选了真正的烟花。

于是他决定?学着去做个好人?,恶鬼道修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城主之位也?不要了——他本就?非城主亲生,其实这城主位,只要他不出手,必然是宸翊的。

他笨拙地想成为她心里合适的人?。

璀错叹了口气,遥遥望着一川灯火,抱了抱胳膊。

妄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主子。”

璀错摆摆手,“传我的令,叫他们?都撤回去,没?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妄邪欲言又止,终是只低低应了一声“遵命”。

他要走,璀错却突然叫住他,同他道:“妄邪,你这张皮,是不是该换了?下次我替你画罢,画好看些。”

“旁的事放放,做点儿你想做的事儿罢。”

妄邪愣了一下,方应了一句“好”,隐入黑暗中。

自从上元节后,宸桉和?千澜之间好像就?有了些心照不宣的味道,来往愈发密切了些。

日子平淡且有盼头的时候,时间便过得快些。

直到?某日,宸翊来找璀错,说是设了宴,他们?兄妹三人?同母亲一道,温酒叙叙话。

因?着听到?千澜要去,璀错便应下了。

宴席当?日,璀错去得不算早,提前放出的秃鹫已经绕着整个宴场看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千澜的身影。

整个宴场看起来毫无问题,但她心下总隐隐有些不安。

城主一早便到?了,母子三人?说了会话,便见宸翊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同城主道:“千澜今日身子不大爽利,说是要好好休息一下,就?不来了。”

城主顺着问了几句,知道千澜无甚大碍,也?便放下心去。

酒过半巡,宸翊起来,先向城主敬了一杯酒,方端着酒盏,到?璀错身前来,“二弟,为兄敬你一杯。”

璀错没?接他递过来的酒,只倒了一盏茶,“我酒力不济,便以茶代酒了。”

宸翊只笑笑,两人?杯盏交错间,璀错听得他低低一声“谢谢二弟。”便觉不对。

宸翊仰头喝尽杯中烈酒,朗声而笑。

而在他身后,城主怒目圆睁,似是要说什么,但话未出口,便先咳出一大滩黑色血迹来。紧接着她抽搐两下,再没?了动静。

以城主的修为,若不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毫无防备,又怎会饮下这杯掺了毒的烈酒。

宸翊却连头都未回,风吹起他衣袂,翩翩公子,温文尔雅。

他温声道:“寻常毒药杀不了修为深厚的鬼修,为了找到?能一击毙命的至毒之物,为兄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拖到?了今日。没?成想,二弟竟不愿给为兄这个面子,对酌一盏。”

数只秃鹫在上空盘旋,璀错不动声色地看着局势。

宸翊接着道:“为兄先谢谢二弟了。这弑母夺位的名头,还需得二弟替我担着。至于我,不过是发现时为时已晚,只能忍痛替母亲杀了你这个不孝子罢了。”

璀错皱了皱眉,意识到?他是在拖延时间。

那她倒是愿意配合看看,他在等什么。

宸翊的废话又扯了一箩筐,才堪堪停住。他话音止住那一霎,璀错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声尖叫了一句“二哥”,便被?拖到?了一边。

她能打保票这人?绝不是千澜。只是声音与身形,甚至样貌,都与千澜分毫不差罢了——毕竟她不信严歇能这么毫无包袱地尖叫出声。

但她依旧寻着声音追了过去。

当?年?的宸桉其实也?早察觉出不对劲,也?知道这个千澜极有可能是旁人?假扮的,但他不敢赌——毕竟宸翊连自己的生母都下得去狠手,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又算什么?

但凡有一线可能,那个是千澜,他都输不起。

璀错想得倒没?这么多,她只是单纯觉着,没?什么比上套更快捷有效能看到?真相的法子了。

她一路追着“千澜”,直到?踏进一方秘境之中。

四下里杀气涌动,璀错下意识地闪开身后袭来的致命利刃,想拔剑时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宸桉。

于是她只能咬破手指,凌空画下鬼修的符咒。

在秘境中,她全然看不清形势,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又埋伏在哪儿,只能靠着直觉拼杀。

几百招走过,她膝弯处被?重重一击,璀错几乎听到?了骨骼粉碎的声响。

恶鬼道无与伦比的修复力在迅速修复她的伤口,只是在高?手过招时,电光火石间便能决出胜负来。

在她被?强行?夺取意识前,她看见了秘境中的人?——总共六人?,身着的服饰皆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手腕上系着的带子颜色不同。

为首那个,系了一条红带,似是个女鬼修。

璀错再度醒来时,是被?疼醒的。

她低头去看,胸口处横亘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其余各处的伤口也?杂七杂八地散着,身上就?没?一块肉是完整的。

饶是恶鬼道再强悍的治愈力,也?架不住这个折腾法儿,是以只能护住宸桉心脉等足以致命的部位。

一把小刀在璀错面前飞旋着,执刀的手的手腕上那根红色的条带愈发显眼。

刀身泛着幽幽血光,应当?不是寻常兵器,许是专克鬼修的。

刀尖摩挲在她下巴,那人?强迫她抬头。

璀错顺从地抬眼看她,是个眼尾处描了曼珠沙华的美艳女子。

她的刀尖深一下浅一下戳在璀错脸上,慢慢道:“宸桉?二公子,可还记得我?”

璀错眯了眯眼,该是这把刀子的缘故,灵力随着伤口倾泻而出,她一时半刻竟分毫奈何不了她。

“二公子不记得了也?无妨。毕竟爱慕二公子的女子,二公子向来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哪怕我已是如?此地位,在二公子眼里,怕也?是刍狗不如?罢?”

璀错皱了皱眉。也?不是她非找茬,下界是太清闲了些么?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为爱痴狂?

刀在女子的手里飞速旋转着,泛出冷光。许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那女子“嘁”了一声,干脆利落地将刀锋送进宸桉心脏,“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恨巧。”这话说完,她反手将刀拔出,甩干净上头的血渍,替宸桉将双眼合上。

璀错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唯独刀锋插进心脏的感觉仿佛还在。冰凉的刃阻断炽热的血,在里头横着一绞——璀错疑心自己从宸桉的身体?里出去以后,最近一段日子都要时不时心绞痛了。

她默默念了两遍“恨巧”,打算从前尘镜出去后,便从这个女子身上开始查。

自打宸翊主动过来敲打她,叫她不要插手怨气溢出之事,她便隐约猜到?,宸翊不是一个人?——他身后必然还有什么。

不然就?以他的天赋和?修为,同宸桉压根就?不在一个层级上。

恶鬼道护住了宸桉的心脉,那一刀下去只是叫他暂时进入了假死状态,等他再醒过来时,人?已经在一间破落茅屋里,还隐隐能听见忘川的声音。

璀错浑身依旧疼得像重组过一回一般。

她尝试了三四次,方坐起身来。恰在这时,门被?从外头打开,有人?端着碗什么走进来,见璀错醒了,先是愣了愣,而后便欣喜地走过来。

璀错认出这人?便是宸桉的生父。但他曾向城主起过誓,不会与宸桉相认,此时也?只道是偶然在路上捡到?了他,连自己名字都不肯告诉他。

璀错几乎能猜得到?,宸桉经历这些时,一面配合他,一面又冷冷看着他的样子。

璀错去看他端来的碗,碗里是暗红色粘稠的汁液,怎么看都不像能喝得下去的样子。

他察觉到?宸桉的目光,犹豫再三,还是肃着声道:“恶鬼道日后不能再修了。”

宸桉嗤笑了一声,并未理睬,他便接着道:“你年?纪还小,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走上一条死路?你看我如?今这个模样,难不成还想同我一般?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宸桉瞥他一眼,“来得及?我修恶鬼道这么多时日,哪是说换就?换得了的?”

那人?陡然换了语气,像是祈求般,同璀错道:“只要你信我,我能替你转到?正统鬼道上。恶鬼道……修不得。”

那时的宸桉只想看他折腾,怀揣着最恶意的趣味,应下了他。而后日日喝着以他精血为药引熬成的药,重通了经脉。

等到?宸桉一身伤养好,竟真的从恶鬼道转到?了鬼道上。

宸桉大好的那日,茅屋的门开着,另一人?却不见影踪。

他的生父,怀着对他最深重的歉意和?爱意,以精血为引,将他所修的恶鬼道的因?果转嫁到?了自己身上——因?着两人?同修一道,那些个阴邪阵法也?便都能奏效,竟真能令宸桉保留修为,转为正道。

只是他失了轮回的机会,双重恶鬼道的罪孽叠加,在转嫁完成那日,魂魄便散去了。

璀错从茅屋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准备联系妄邪,做好下面的布置。

只是她还未同妄邪联系上,便觉周身灵力剧烈波动,她下意识回头,便见一人?行?在忘川水面上,如?履平地般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忘川水在他足下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

是严歇。且不是严歇的那个千澜模样,是他自个儿的样子。

虽不知他为何能以本身出现在宸桉的前尘梦中,但璀错还是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往后退了两步。

谢衍走到?她身前停下步子,似笑非笑地看她,“查清楚了?查明白了?知道是什么人?了?”

“差不多罢。”璀错摸了摸鼻尖。

“你是不知道那个不是千澜,还是明知道不是,非要跟过去试试?前尘梦的结局是既定?的,但中间过程,你大可以避开,这个道理你不明白?”

“明白,我都明白,我自然知道那个不是你,但这不是顺着他们?的套走,要更方便一些……”

“方便?”谢衍冷笑了一声,“宸桉当?年?几近是被?虐杀的,若非恶鬼道让他捡回来半条命,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你管这叫方便?”

璀错浑然不知他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我自然是因?为知道不会真的死,不过就?是跟着疼一疼,忍忍也?就?……”

她话还未完,谢衍便语气平静地唤了她一声“璀错”。

她忙不迭噤声,看向他。他语气平静的时候,反而更吓人?一些。

谢衍闭了闭眼,两手按住她肩膀,尽量温和?地同她道:“你要学会爱惜自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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