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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会飞雪吗?
在戏文里会,主人翁受了天大的冤屈,天降横祸,让世人都知道她是无辜的。
可为何我眼前也飘着雪呢?
我为何能看见雪呢?
“那时榆钱树。”有人讲话。
谁?谁在讲话?
那人慢慢走进,舒了一口气:“你可算是醒了。”
程息微微侧了侧头,目光还未能看清,眼前一片混沌,她发不了声,只有嘴唇能够嗫嚅。
“好好休息吧。”那人将窗户帮她关上,转身出了房门。
程息睡得昏昏沉沉,好一会儿才想过来自己到底是是死是活,想着想着又睡过去。
浑浑噩噩,不知天日。
她是被饿醒的。
意识清明的那天,她睁开双眼,看见的是真切的帐顶和半开的窗户。
屋外的榆钱树仍在飘落,纷纷扬扬,真如同雪花一般。
那人又走了进来,端着清粥。
程息转头看她,那人与她俱是一惊。
“你这回清醒了吗?你可认得我?”
程息眨了眨眼,用微弱地气息说道:“菁菁……”
任菁菁的眼泪夺眶而出:“太好了,太好了。程姐姐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里?”
“我家啊,应该说……我和三哥哥的家。”
程息蹙了蹙眉。
“三哥哥在尸体上做了手脚,把你掉包出来的。那一刀没刺中要害,但你也流了很多血,钱太医费了老半天劲才捞回你这条命的。”
程息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多谢。”
任菁菁抹了把眼泪:“程姐姐,我们之间那些事情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若没有你,我和三哥哥也不会有今日。要说到底是谁救了你,还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呢!”
程息想起那些事,心中哀恸,眼泪又簌簌落下。
任菁菁连连摆手:“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都怪我。”
程息摇了摇头,忽然想什么,脸色一变,忙拉过任菁菁的手:“苏颐城呢?”
“谁?”任菁菁一脸茫然。
程息连忙低下头。
“程姐姐你先好好养病,这些粥快些喝了,我去给你煎药。”
程息睡了整整半月,京城天翻地覆,太后下了懿旨,镇国公程息勾结祁连之、苏颐城谋反,已被射杀于永延殿。镇国公府被抄了,丰城送来消息,说苏颐城早于一月前失踪,不知下落。小皇帝未等太后下旨,便指了一个新的监御史去往丰城替他的位子。太后再问,小皇帝只说丰城边疆重地不可重罚,太后无法,只好不了了之。
程息终于能下地了,她披了件外裳走出屋子,屋外榆钱一地,还有微风送来的阵阵清香。
院门被推开,常黎站在那头,程息站在这头。
二人相顾无言。
“醒了便好。”
程息掩眸,点点头:“你在朝中,应当无事吧?”
常黎笑笑:“放心,我能够处理好。”
“你又何苦回来呢?”
“那你又何苦呢?”
程息抬眸:“你知道了?”
“嗯,我们张家确实欠你,林兮霏,我们确实欠你。”
“都过去了……过去了……”
二人沉默一阵,常黎又开口,有些支吾:“那个……”
“苏颐城呢?”
常黎静默,别过头去不说话。
“我问你苏颐城呢?”程息看着天,声音有些哽咽。
“死了。”
“尸首在哪儿?”
“乱葬岗。”
“乱葬岗?”难以置信的哭腔。
“你觉得违抗军令的禁卫军还会埋在哪里?”
程息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眼里蓄满了眼泪,她抖着双唇,一遍遍重复着:“乱葬岗?乱葬岗?”
“程息,苏颐城是罪有应得,但好歹他在死前良心发现救了你。”
程息倚靠着柱子,浑身无力:“是啊,我本就是要他死的。我本就是要他死的……可他为什么就死在乱葬岗呢?他应该……他应该……”程息说不出话来。她不能说苏颐城应当是块洁白无瑕的美玉,不能说他的文采诗篇应当万世传颂接受世代敬仰,更不能说,他曾为了他的家国为了他的家族背负了血海深仇、卧薪尝胆、步步为营,在地狱里苟延残喘、摸爬滚打。
她什么都不能说,如今的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恨,还是怜悯、愧疚、忌惮、欣赏、敬仰,还是……思念。
只有眼泪才是答案。
自己曾说他救不了任何人,可他却……救了自己。
仿佛有一把把刀扎在心口,程息猛烈咳嗽,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任菁菁恰巧走进院子,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过来扶住程息,怨道:“三哥哥你做什么气她!”
常黎:“我……”
任菁菁:“好了你出去。”
常黎:“……”
任菁菁:“程姐姐你没事吧?”她替她轻轻地擦拭着嘴角的血渍,心疼道,“我回头帮你好好骂骂他,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来气你!”
程息摇头:“与他无关。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程姐姐,我们进屋吧?”
“我想在外面待会儿。”程息虚弱回道。
“那你坐,你坐。”
任菁菁扶着她坐在台阶上,程息拉住任菁菁的手,轻声劝道:“你也别一直管我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好好顾着啊。”
任菁菁一瞬间脸红,支吾道:“程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程息勾了勾嘴角:“我虽没生过,但也见过。”
任菁菁低眉娇笑,还是如从前一般可爱。
“你们把我藏在这里,不会被人知晓吗?”
“程姐姐别怕,别说外面的人了,就算是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呢。他们只当我是有身子了,三哥哥另外开了个院子让我养胎,也不敢有人来烦我。”
程息拉过她的手,笑道:“你们俩好好过,花开堪折直须折。明白吗?”
任菁菁正想答话,院子那头又钻进来一个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喊道:“娘亲……”
“月牙儿,你怎么过来了?”任菁菁向她招手。
小姑娘乖巧地关好门,一下子扑进自己娘亲的怀里撒娇:“娘亲,月牙儿想吃榆钱饭。”
“好,小祖宗,阿娘给你做。”
“嘻嘻嘻,阿娘最好了!”小姑娘在任菁菁怀里拱来拱去,谄颜笑道,“那阿娘还生爹爹的气吗?不生了吧?那阿娘也做给爹爹吃好不好?”
任菁菁被气笑:“敢情你是来做你爹的说客的!”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阿娘……”
“好啦,阿娘不生气啦,小妮子别拱来拱去,等会儿把你弟弟妹妹拱到了。”
小姑娘一下子跳开,摸了摸任菁菁的肚子,认认真真地叮嘱:“弟弟妹妹要像月牙儿一样乖啊,要好好地待在阿娘肚子里,不要吵架,也不要打架!”
程息被小姑娘逗笑,任菁菁拍了拍她的屁股,说道:“快,叫姑姑。”
“姑姑!”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听得程息甜到心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
“月牙儿。”
“姑姑问得是大名。”
“常皓!皓月的皓!”
“那你想给弟弟妹妹们起什么名字呀?”
“妹妹就叫常皎,弟弟就叫常魄!”
程息刮了刮她的鼻子:“都是好名字。”
常皓滚在程息的怀里,把任菁菁吓得一把拉住她:“小妮子你干什么!你姑姑身体不好!”
“姑姑身体不好,看见月牙儿是不是就好了?是不是是不是?”
程息笑得肚子疼,不住点头:“是是是!”
或许和夏日白雪最相称的,就是孩子的欢声和笑颜吧。
京城的风起涌云已是常态,刚站上云巅之人,明日便被拉下马都是常有的事,程息这样的早就已经很好了。只是大家都在惋惜,那么好的一个姑娘,那么好的一个将军,怎么就鬼迷心窍了?难道,难道真的是因为那琢玉公子太过美貌了?不出几日,京城便开始流传起关于祁苏程三人的话本子,第一部叫《云都旧梦》,第二部叫《一息芳华》,还有第三部第四部,名字取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故事写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夏怀琳乐得百姓将这个当笑话,也就不会有太多人去追究,索性不管。这些书上市没几日便销售一空。
幸亏这些书的主人公没有一个知道的,其中两个是没办法知道,程息则是身体不好,全然出不了院子门。
这些书要是让程息知晓了,即使她现在无欲无求手无缚鸡之力,她还是会掀翻整个云都城把写书的人找出来扒光了扔到街上去巡游。
这三人本是不管谁捡到谁都恨得牙痒痒的,在书里却成了你爱我不得,我爱你你不知的三角恋。
唉,奇妙奇妙真是奇妙啊。
程息在常府将养了月余,择了日子离开。
任菁菁和常黎将她送到角门,有些难舍难分。
任菁菁红着眼眶,拉着程息的手:“程姐姐你一定要多保重啊!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会的,你放心。”
常黎:“我派人去查了月氏的消息,有说兰须弧令和陆才知没死,可我也不敢在你病重告诉你,怕你一听见就不管不顾地跑去月氏。”
程息心下触动:“多谢。”
“还有这个。”常黎递上一个锦盒,“你自己看看吧。”
常皓:“姑姑再见。”
程息摸了摸常皓的头,抱拳道:“诸位珍重,江湖不见。”
“只望故人安好,不见胜相见。”
“告辞。”
“保重。”
程息带上幕篱,揣好锦盒,骑上马想说什么,又不知能在说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马鞭一挥,一骑绝尘。
再见了,云都。
再见了,程息。
苏颐城曾说,从孤山山顶望下去,可以看见整座云都城,能够看见他心里的广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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