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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说,一层秋雨一层凉。四点多就下起雨,千红顶着昏暗的天色开了窗,雨丝斜进窗内,她慢慢往外呼出一口浊气,瞥见对面一楼开了灯,棋牌室的卷闸门已经开了,玻璃门半开,门口竖着一把瘸腿木椅,有个女人坐在椅子上看雨,一动也不动,双手搭在膝头,坐得很乖。
段老板的长发散下来还是很柔软的样子,千红俯视女人,心里有些快意。
段老板叼着皮筋以指代梳拢起头发,竟然非常罕见地把头发扎得很高,像个少女一样,又踢掉鞋子,把两只脚踩到雨里,右脚翘起来转了一下,又落回鞋面,解开长发重新盘了个成年人该有的发髻,趿拉着鞋进屋了,不多时撑着伞出来,像往常一样冷幽得像个魂飘走了。
心里见鬼地有点儿想跑下去问问段老板去哪里,想起那六千块的无妄之灾,千红冷静下来。
孙小婷还在睡觉,轻微的鼾声和梦话交织,千红关了窗。
昨天孙小婷和李运吵架,所以孙小婷来找千红,这是千红后来才知道的。
“他那个人喜欢潇洒,喜欢浪漫,但是都要结婚了,你说这怎么说得过去?拉提也是我抱回去,他嫌弃得不得了,说是拉屎不对,吃饭不对,给喂了牛奶拉稀了就不高兴说要扔出去。说他妈妈过几天就来,要我收拾收拾家,我都怀了孩子,他也不搭把手。”
孙小婷一直在说,家长里短无非是这些事。
因为下了雨理发店又没客人,不知道秀芬姐怎么挣钱,但秀芬姐对镜描眉,抿着嘴唇紧张得像一会儿要登台发言,千红嗅着指尖的药水味儿不自觉地搓着,捏着塑料袋撇进垃圾桶,路过沙发上的孙小婷,望望外头,李运今天又不在。
“李运多会儿来的?”她问秀芬姐。
“四五年了吧,念完初中不念了,冲进来说做学徒。”秀芬姐换了一边眉毛,脸上的粉浮得厉害,过了会儿就成了斑驳的地图。
“到现在还是个学徒。”孙小婷叹息一声,千红这种来了不到半年就和李运干同样事情的人不好附和,扫地拖地,拽了瓦楞纸铺在门口,免得进门踩脏了秀芬姐的花地板。
男人们不求上进就完蛋了。孙小婷她妈妈这样对她说,她爸是个窝囊废,地里活也干不好,家里的事情也不操心,丢了头牛找了一圈险些把自己也丢了,对老婆也不好,导致损了阴德这辈子只能生一百个女儿生不出儿子给他家接续香火。
“昨天去哪了?”她回去,看见李运正在玩电子游戏,那两条线有点儿旧,耷拉在地上灰扑扑的。
“昨天你走了,我好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着。”李运扔下游戏机,看来是她重要,于是她心里高兴了一些,揉着他的头发说:“你也是,自个儿也照顾不好自个儿,昨晚上吃的什么?”
还没听见答案,就看见地上扔着的泡面碗,直白浅显地说明了他的处境。
男人么,不过都是孩子。孙小婷的心跟着泡软了,说不出重话,亲昵地捏着他耳朵说给他做碗面吃。
李运妈妈来,孙小婷还是没底,她请千红来帮忙,也说不上帮忙,心里想万一吵起来,千红牙尖嘴利可以吵赢,让自己不至于一进门就受气。
但是也想多了,李运妈妈长得很温和,国字脸卷头发,慈眉善目,脖子上挂着观音,晚上不吃肉说是要吃斋。
进门先客气地敲了门,随即侧身,工人们抱着个木箱子进来。
拉提以为是生人,小小年纪就冲出来嫩声嫩气地对着她咬,把她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家里怎么养狗?你不知道我狗毛过敏啊,见不得这种猫猫狗狗的,改天送走啊。”
木箱子打开,里头是尊白瓷观音。
“哎呦你们不知道的,这个佛很灵的,我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上次这个头被磕掉了,晚上我就险些给车撞到,吓得我就去寺里赔罪,花了两千块消灾——这个就是小婷吧,你也来拜一拜,对孩子好,能生男孩。”
千红在旁边想,孩子都成了形,拜一下就基因突变了么。
但是孙小婷虔诚地跟着未来婆婆拜了拜,好像恨不能肚子里立马给生出男孩来。
“这个是谁?”感受到千红浑身上下似乎有点儿不以为然,李运妈妈觉得这是对佛的大不敬,语气不善。
“这个是我朋友,我们一起进城来的。”孙小婷抢先回答,拉拉千红,“她正要回去呢,赶巧您来了。”
“哦婶子我回去了。”千红顺坡下驴,有些担心,但也说不出什么。听见李运妈妈笑她土,说婶子什么的,这里都兴叫阿姨。
一肚子不快只好回去和秀芬姐诉说,秀芬姐给她捏着衣服上的helloKitty小挂饰,阴阳怪气地说:“啊呀千红快拜一拜,拜这个能变得可爱。”
“别闹。”千红拍他,“我怕她吃亏。”
“那你能干什么?替她嫁还是替她生孩子?”秀芬姐也严肃起来,“人各有命,千红,你管好自个儿就不错了。”
“我总能干点儿什么吧?”
“离间情侣破坏家庭,去当李运的妞自己去替小婷受欺负。”秀芬姐干脆利落地截断话题,让千红无言以对。
但话题留了个尾巴,秀芬姐还是温声说:“说不准李运妈妈只是挑剔,人不坏,是你想多了。你自己受过伤,难免觉得结婚不好,万一结婚也好,你是不是就越俎代庖了?”
越什么……代什么……千红隐约记得词典上写了,但词典已经给了钱千里,她不解其意,又想起词典也是段老板送的,把这事挑起来说,秀芬姐笑:“你能不能别提她?提着我就想笑,我说你是不是真想去跟她混,张口闭口都是她的?”
“没有!”千红恼怒起身,“我就是让人一刀霍死了,我也不干这脏营生!”
“有骨气。”秀芬姐鼓掌,似乎是揶揄的口吻,更惹怒了千红,抄起扫把哼哧哼哧扫尽了每条桌子下难扫的缝隙,叉腰收拾干净了,重新坐定。
秀芬姐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像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背影也看得过去,正面一看就退避三舍,人都说理发店肯定不会进鬼,坐了这么一辟邪人物哪路鬼敢冲进来直扑修罗地狱。
他一说话,千红就很喜欢,虽然秀芬姐偶尔也学得很尖刻,但声音温柔没什么攻击性,又喜欢替千红着想,声音又低又磁性,像广播员。
“段老板送你词典可真有意思。”秀芬姐主动提起这位好姐妹。
“不提她!”千红憋着劲儿。“她教育出来的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开放豪迈,嘴巴又粗又脏,她拉拢别的小姑娘入伙都是扔钱扔衣服扔化妆品扔黄色读物,给硬生生荼毒出来了,怎么给你送起字典了呢?”秀芬姐似乎有心探寻千红身上的闪光点,千红自己当然不明白,只暗自腹诽段老板手段歹毒,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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