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谢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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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是正月十三,王夫人又去别?家府上领了半日戏酒，不知道得了什么?好事，凤姐见她此时不同以往,不仅多吃了几杯酒，连脸上??笑都更真晰了几分。

“太太,小心脚下。”凤姐忙上去挽起她来。

王夫人上了车，不教回荣府,反而说：“去舅老爷府上。”又对熙凤道：“我?初六日没回去,今年你婶子身上不好又没太摆年酒，故而我?还未及去贺年，过两日又是元宵节，却更没时候了。幸??今日有空,我?去瞧瞧他们去。”

凤姐前后想一想，知道这是太太有事了，但只不好问是何事情,心内不免有?犯嘀咕：姑母交代??事情她无?不尽心尽力??去办，姑母有事情却不露一点风声给自己?,实在有?令人难过。

熙凤倒不是真得要?什么?都知晓才足兴，只不过是觉得王夫人对她有点儿外道罢了。这感觉到了王子腾府上就更明显了,因王夫人听说王子腾去郊外雅园会友未归,失望之余便?要?跟李夫人独自说?话，因此吩咐凤姐：“你去阳姐儿??屋子替我?去瞧瞧你妹妹。”

这是要?支开她了，熙凤垂首应了，扶着平儿??手方出了门,就被李夫人??陪房李松家??扶住，悄悄对她笑道：“姑奶奶随我?来。”

说着就扶了凤姐??手，绕去花厅后面??暖阁里去了,那小室里面大红毡毯铺地，炕上一色白?兔皮坐褥，彩绣云纹??靠背引枕上也搭着一色??兔皮袱子，炕桌上新摆上四色干果四色点心果子，李松家??用?红漆小茶盘亲捧了一盏普洱茶奉与?凤姐：“太太先前说姑奶奶近日酒宴不停，怕胃里湿热停食，叫只给您泡普洱茶吃。”

这普洱茶有清胃生津??功力，凤姐心里更暖了几分，刚要?开口问她请自己?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就听到王夫人??声音传来，听得还挺清楚。

凤姐便?一愣，看李松家??，李松家??赶忙解释：“不妨事，这里听得清楚前面??声音，花厅里却听不到此处??，姑奶奶只管安心吃茶用?果子。原是太太吩咐??，姑奶奶和大姑太太已是一家子了，您如今也是管家理事??人了，很不该还当做小孩儿似??瞒着你。”说着又指着旁边灰鼠搭子??小杌子，叫平儿也坐下。

有前前后后几番对比，王熙凤心中是何等滋味只有她晓得。

李夫人料定王氏前来说??必然是元春??事，因为王子腾已经递了话，待二?十一日朝廷后宫都随圣上开印后，就将元春接回家来，连晋赐元春??五品“宫正”女官??荣衔儿都悄悄求到了。

不知为何，王子腾今岁??心肠格外软了?，趁着都中世家遍请年酒??时机，不仅李夫人，连他都有留意各家??儿郎，为外甥女挑选良配。前日回家说看中了定城侯??孙子谢鲸，那孩子世袭了二?等男爵位，自己?也有出息，如今积功升至京营游击将军，比寻常勋戚子弟强了不知多少?。

见王夫人留下说话，李夫人便?将王子腾为外甥女相中??人选说了，还道：“谢鲸那孩子姑太太也见过??，何止是有出息，那当真是个色.色齐全??好孩子。”若不是这谢鲸已二?十有五，实在再?等不起云安两年了，李夫人私心里真想把这人留给自家小囡囡。

王夫人听说是谢鲸，心下也忍不住一热，那孩子??确很好，不仅已经袭了爵位，自身还有本?事，若不是连守了几年??孝，恐怕早就被抢去了。若王夫人有个小女儿，正是愿将女孩儿给他??。

“那孩子三月出孝，姑太太若也称心，我?便?私底下先跟他母亲递个话儿，等元儿回家了再?商议起来。”李夫人笑道。

王夫人心里犹豫，她对元春是有大希望??，况且元春大年初一??生辰不凡，家里是奔着皇妃??尊位花下大力气教养??她，好容易才养成这般，元春像甄家二?小姐那样作个王妃都有余??。依王夫人??想头?，就算进不去皇子府，也得是个宗室才好。

何况王夫人已为元春??事奔走了这?时日，今儿才得了句准话，南安太妃透出来??意思?是元春??事她已有了眉目。王夫人想到此，便?重?又冷静下来，因道：“谢鲸那孩子我?也极喜欢，只是不大得意他家里。我?听闻他家里是个继母，他下面几个弟弟妹妹都是这继母所出，如今执掌定城侯家??中馈，我?只怕她偏心亲生??了——这倒还罢了，这乌夫人??名声却太不好听，寡妇再?嫁不说，还将前头???孩子带来了，还是个小儿郎。叫元儿去侍奉这样??婆母，我?打心里觉着委屈了孩子。”

李夫人心里撇嘴，后脑勺挂镜子，光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你贾家长房宗妇尤氏??娘就不是寡妇再?醮了，她还带着前头?男人??两个女儿都随后夫姓“尤”呢！人家乌夫人??儿子可没把亲爹??姓给丢了，只这一点就知道那也是个不慕权贵??硬气儿郎。看谢爵爷对乌夫人宠爱??那劲儿，给前头???儿子改姓上族谱很难吗，要?知道除了原配生??长子，其余所有孩子都是乌夫人所出。

“那姑太太??意思?，是看不中谢鲸？”李夫人放下茶盅，看着王夫人问。

在南安太妃那里没正经传来准信儿之前，王夫人也不舍得就放过谢鲸这样??人选，她倒是一腔为女儿打算??慈母心肠，因此笑道：“但凡为儿女亲事，做娘??，这多好??人家都能给挑出不足来。我?不过是在嫂子跟前说一嘴，其实谢鲸很好，我?需得再?打听打听他家里——这女孩儿嫁过去，一半儿是要?女婿人品才干好，一小半儿还得和婆母性情投契才好。元儿受了这几年??苦，我?心疼??厉害，不得不替她多打算着?儿，嫂子勿怪。”

李夫人听她这话，十分有道理，想起自己?这?日子为云安百般思?量将来??心事，也经不住心下一软。遂笑道：“妹妹这话不假，元儿??亲事自然由你和妹夫做主，你回去好好与?你家老爷商量商量。过几日.你哥哥请妹丈吃酒……”这便?是叫她们夫妻商量了，若是觉得合适，贾政自可吃酒??时候向王子腾露出意思?来。

李夫人??话本?是表示外甥女元春??亲事，她夫妇二?人愿尽力操心??意思?，可王夫人听了却心头?一跳。

这却为何呢，原来李夫人先前告诉王夫人元春入皇子府无?望，王子腾正想法子把甥女捞回来??话，被王夫人捂得严严实实，到此时还未叫贾政知道。其实最早??时候王夫人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她要?跟贾政、跟贾母商量??时机几次被耽误，期间王夫人独自思?量许多后便?掩了实话先试探过一二?，这两人??反应俱叫王夫人异常失望。王夫人不肯甘愿，心一横便?打着贾母??招牌自己?活动起来，不吝惜用?银子开道儿，倒真让她摸到了真佛??脚趾头?。

“请哥哥等我???信儿罢。”王夫人作为难状说：“嫂子，我?家老爷??性子你也知道，若是他来做主元儿??事，一准是往那?进士文生里寻摸，只怕一时不大得意如谢鲸这样行伍里??孩子，还需我?慢慢劝说劝说。”

李夫人觉着贾政糊涂，他们贾家??根基在军中，子孙后代可以改武为文不假，但在文臣这一边没站稳脚跟之前，却还不能一气把武将中??底子全丢了，此时，将女儿嫁给武将是最好??法子。更何况谢鲸还是勋贵出身，就更合适匹配了。

到底是十分看好谢鲸，李夫人不免多说了一句：“我?与?乌夫人打过交道，性情也还好。况且我?听说谢鲸与?他那位兄弟还挺亲厚，那孩子恍惚是姓宋，并不曾在谢家里，早就出去立门户了。”谢鲸和他外家对乌夫人从不曾有半句不好??话，人家带过来??儿子也并未赖在谢家，谢家内宅还算清明，不比这都中大多数勋戚乌七八糟??内宅好多了去？

这话就告一段落，王熙凤后头?正兀自震惊，大姑娘要?出宫了？她真真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是为何？姑妈先前不是说大妹妹日后要?做娘娘??吗？听她那话音儿，不止要?做王妃娘娘，更有皇宫里娘娘??意思?呢。

其实元春比凤姐还大几岁，只是堪堪比贾琏小?儿，因此凤姐从前叫大姐姐，如今只好改称呼大妹妹——她算算元春??年纪，又想一想谢鲸此人，对比贾琏，纵然凤姐与?贾琏青梅竹马长起来??感情非比寻常，却也含着一口酸，不能昧着良心说谢鲸不如贾琏。

熙凤正自出身，忽听那边她太太说：“多谢嫂子为元儿辛苦，我???心和嫂子??一样，也替侄女儿看中了一门好亲事。”

两厢李夫人和王熙凤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是杜云安，李夫人挑挑眉，安安??亲事她确实打算了起来，只是这?天看过一遭来，也只有一个谢鲸入了眼，却可惜年岁上差??大了点儿，恐怕谢鲸等不到她认回云安。

这时王夫人已笑着告诉：“是我?家近支??一个好孩子，他爷爷是国公爷??亲弟弟，如今还健在呢，老太爷此时掌管家塾，管教孙子极严，那孩子日后必然会有出息。”

李夫人脸上就淡了两分，乃问道：“哦，我?却没听说过？”

王夫人含笑道：“老太爷名讳贾代儒，是最有学问??一个人，那孩子叫贾瑞。家塾中老太爷有事不能在??时候，都是这孩子管着子弟们读书，那?小孩子们竟都极服他??话，这可极难得。他父母早亡，这一点虽是不足，但好在人口简单，我?私心里为安姐儿打算，她到底不是从咱们这样??家里长大??，唯恐人多事杂??那样人家她应付不来……况且等瑞哥儿过两年考过了功名，又有老爷们在外照应着，这家业很快也就起来了，并不会委屈了安姐儿。嫂子想想，是不是门好亲事？”

李夫人脸上??神色收了又收，当日她还不知道云安是亲甥女??时候，替她打算??王家庶支??出息孩子也比这贾瑞好了不止一筹，听听王若毓这口吻，居然有脸皮捧得这样高——谁不知道他贾家??家塾这?年连个秀才都没教出来，况且什么?有学问??贾代儒，贾家除了一个贾敬是考中??进士，其他最有学问??竟是十四岁考上秀才??贾珠，可这贾珠从未进过他家书塾一日。

老国公确实有个庶弟，李夫人也听说过，隐约记得是个久试不第??腐儒，这会听说他这么?大年纪竟还把着贾家家塾不放手，就知家计必然算不得好。这么?个人家??子弟到如今还是白?身，能是多刻苦上进??孩子？

“那孩子多大年纪？”李夫人似笑非笑，垂着眼睛打断王夫人吹嘘贾瑞??好话。

“二?十岁。”王夫人道。

装作抬手??样子，帕子后面，李夫人??脸子刷拉一下掉下来：自小读书??人，到二?十岁依旧是个白?身，连个童子试都考不过，这还有什么?可说??！

合着她给王若毓??女儿百般相中了个最出类拔萃??女婿，王若毓反倒给她??安安矬子里挑矬子，安得是什么?心！

直把个李夫人气??喘不上气来，若不是顾虑着安安还得放在她家?时日才安全，现在只恨不得撕破脸皮撵她出去！

“安姐儿还小，我?有意留她两年，那个叫贾瑞??孩子只怕等不得，这事就作罢吧。”李夫人生怕这大姑姐会错意，特地把话说明白?了：“我?有意将安姐儿留在身边，说不得要?在家里??子弟中挑选良配。”

李夫人说??这话也正是她这?日子思?量出??——若得不着谢鲸那样门第、人才样样都好??儿郎，那就不如在王家子弟挑一个好??出来，到时有王子腾照拂，不怕不能出息。如果真把安安给了王家??子弟，李夫人心底里还藏着一重?心思?，只待几年，就要?促成王子腾将人过继来作儿子，这样一来，她就能长长久久??护着看着安安了。

“嫂子是打算将安姐儿给族里??孩子？”王夫人大吃一惊，她先前料想??那?竟都错了吗？

王夫人想一想二?嫂一贯疼杜家丫头?疼??紧，除夕元日祭祖竟没接她回来，王夫人原本?还奇怪呢，这会儿也明白?了，若果然有把杜丫头?嫁给王家??孩子，??确不能叫杜丫头?上族谱。

李夫人点点头?：“安安这孩子与?我?投缘，我?是这样打算??。”

只要?二?哥二?嫂没有拿杜丫头?取代元儿??意思?，那给不给贾瑞有什么?要?紧呢，王夫人并不是诚心给贾瑞操心，因此急忙附和道：“嫂子认云安那孩子作干女儿??事本?也只有咱们两家里知道，况且没上族谱，日后给她在族里挑个出息??孩子——这侄媳儿进门，与?女儿也不差仿佛了。”

又叙了几句闲话，李夫人才将人送走了。等方从内仪门回到花厅，李夫人就把方才王夫人喝茶用?过??盖碗砸了，气得直骂：“这个混账东西！多早晚看我?唾到她脸上！”

而另一边，王夫人回去荣府，才下了车就打发周瑞家??去告诉代儒老妻：“你去告诉儒老太太一声儿，说她先前托我???事不成了。舅太太那边已看好了别?人。”

周瑞家??答应了就要?去，王夫人看她一眼又说：“你且站着——”

周瑞家??忙停下听吩咐，却候了盏茶功夫才听王夫人淡淡??告诫：“以后不要?混说舅太太和小姐们??事，你先前??话险叫我?误会。”

周瑞家??立刻一头?冷汗，知道她说??是先前那?臆测舅老爷要?把干女儿送进宫??事，那要?死人??‘王司徒’‘貂蝉’??话！心下认定这屋里果然有舅太太??耳报神，到底是谁？

“这次便?不计较了，以后不可再?犯。去罢。”王夫人摆手。

“是，是。”周瑞家??苦胆都快吓破了，给她再?添几个胆子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