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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李昕伊收到吴肃回信的时候起,他时常有种憋闷感。

翻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農”字,就想起阿胖在麻柳树下,桃花般的眸子亮晶晶的,一字一句地朝李昕伊说道:“羲农,神农和黄帝,因勤政爱民,而被人们尊称为三皇。”

李昕伊不得不合上书本,起身开始铺纸画画。摆弄好一应用具后,他提起笔,想画一株秋菊。在所有花卉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菊了,因而能不画就不画。

这是有缘故的。在李昕伊小学的时候,为了喜迎国庆,每年学校都会要求学生买一盆菊花。校门外多的是小商贩卖这玩意儿,于是李妈妈就给李昕伊钱让他自己买。小商贩见顾客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于是推荐了盆花最大开得最好的。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老师来检验成果时,只有李昕伊的菊花谢了,金黄的花瓣落满了整个花盆。

李昕伊出神地想着不愉快的往事,手上笔却不停。等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笔下的画,只见几朵桃花舒展地开在枝头,像阿胖的眼睛,又像他红润的双颊。

李昕伊无法,只得放下画笔,走出屋外。

正是九月的日子,漫天都是桂花的香气。他闻着有些甜腻的味道,心想,“从暮春到深秋,才多久呢?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变得面目全非呢?”

一片叶子从枝头上掉了下来,这是片翠绿色的叶子,在长了黄斑的落叶中格格不入。

“他不信我,”李昕伊还是不可遏制地想着,“我是不值得他信的。”

瞬间的心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弓起了身子。

与其说李昕伊是被知县逼得“出走”,不如说这是一场自我放逐。

李昕伊骨子里有一种浪漫主义的悲观,他向往一段爱情,既爱它初始的暧昧,也爱它放手时的果决,比如前世的吴逍然,又比如今生的吴肃。

在路过一条溪边的时候,李昕伊听着流淌着的水声,忽然心有所感。

此时,东边正露出一点亮白的蓝来,映在欢淌的水面上。李昕伊踩着露水走过去,蹲下`身,让溪水从指间流过。

“冷的。”他想,转而将包袱里吴肃的回信取了出来。他自虐般的浏览了一遍,确认字字句句暂时不会忘后,才将两封信一起,放入了带着冷意的溪水中。

流水卷着沾湿的信纸,很快就碎了,沉了,消失了。

李昕伊看着这破碎又沉下去的信纸,那个麻柳树下的小胖子,他的爱情,他的友情,也同这信纸一样,再也不见了。

且说知县在灌了满肚子的茶水后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衙门,有机灵的侍女见状立刻倒了一杯凉茶,希望他喝了能消点火,莫殃及无辜的人。没料到知县看到茶杯,怒气更盛。

他喝了一口水,觉得自己只是个举人,受上峰的气,受卫老先生的气,那都是他该着的,官场上谁不受气!但他李心一是谁?算哪根葱,居然也敢不给他面子,他是不是太仁慈了,以至于居然敢看不起他!

看到明显气不顺的知县,姨娘们都不约而同地假装自己来了小日子,身上不干净。连知县的妻子也催人去把县老爷的幕宾请来,没谁上赶着找气受。

知县当天在心里发了狠话,却没想到夜里做梦,梦见卫老先生掐住他的脖子,狠命地摇晃他。他从梦里惊醒,发现只是因为睡落枕了,脖子酸疼,才会做了噩梦。他擦了下满额头的汗,轻吁了一口气。

躺在床头,知县揉着酸痛的脖子,怒气是降下去了,可恐惧就像暗夜里的藤蔓,悄悄地爬上了心头。知县想起了梦里青面獠牙的卫老先生,竟然打了一个激灵。他觉得自己昨日太急切了,应该先在卫老先生面前说上几说,再慢慢处置那个狂妄的小子。

终于等到天亮,知县立刻让人把在梧桐村的四个衙役叫回来,他自己亲自提着挑选好的礼物,去卫老先生府上“说上几说”了。

吴肃自从进城以后,每隔五日,就会带着写好的文章去卫老先生府上。

和他一起的还有三个少年:一个爱穿墨青色直裰,看人先看头顶;一个圆脸细眼,见人先把眼睛笑没了;还一个说话爱绕圈,唯恐切中肯綮。

这三人虽容貌各异,却都是英俊少年,走在路上,背都要比旁人挺得直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学富五车,并且才高八斗。

如果李昕伊在这里,一定会给用一个中肯的词汇来形容他们。

“中二。”吴肃以前跟着乡里的老夫子学时,也做文章。但是做文章前,夫子先会为他讲解,比如“孔孟之道于社会秩序稳定的意义”,再让他写文章,从各个角度方向去分析这其中的内涵。夫子从不逼迫他每日必写多少,倒是吴肃自己觉得做文章很有趣味,常常写了给夫子看,或者分析给李昕伊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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