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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针“咔哒”往前滚了一格,现世的时间继续不舍昼夜地无情流走,单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他们在里面惊心动魄一通,外面的时间居然是凝滞的,天上白玉宫宛如一场异想天开的幻觉。
“我们……怎么就出来了?”张昭做梦似的茫然四顾,一眼看见燕秋山,“燕总!吓死我了,你们没事吧?那个大宫殿怎么就突然塌了!”
李宸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大宫殿?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湿淋淋的……还一股海腥味?要不要换件衣服?”
盛灵渊的目光搜到了完好无损的宣玑,又看了一眼化成?灰的鲛人鳞,手指掐了个障眼法,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掠了出去。
他其实早该走,要不是“守火人”快灭绝了,他本来不会跟一帮格格不入的后辈凡人瞎搅合——浪费口舌不说,还得被他们一天到晚大惊小怪。他一个应劫而生的魔物,“生前”就跟人族的族运强行捆绑,跟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实在是腻得不能再腻,看见人就烦。
既然知道了所谓“守火人”是谁,涅槃石也破了,宣玑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他留在这也就没意义了。宣玑虽然偶尔掉链子,但三千多年毕竟也没活到狗肚子里,大体还是靠得住的,早用不着他保护了。
说到底,他没有及时离开,其实就是私心作祟,不舍得掉头就走而已。
丹离从小教他杀伐决断,万事不可优柔犹疑。
他大体上做到了,一生只有两次“不及格”——第一次是因为情义,他屡次对阿洛津心软,纵得他越走越偏激,最后酿成大祸;第二次是因为师恩,巫人族灭后,他与丹离的裂痕越来越大,及至难以弥合的地步,他却始终没能狠下心来先下手,乃至于最后不得不剜了那颗没有用的人心。
不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都没了,竟还能为情“旧病复发?”,弄得这样剪不断理还乱。
盛灵渊回头看了一眼,见宣玑立刻追了出来,正焦急地四下张望,于是不再?犹豫,纵身融入西风,穿过西山,滑过成?排的路灯和电线杆,朝市中心的车水马龙地而去。
宣玑神识全开,瞬间扫过了整个西山,刹那间,在上古先灵朱雀后裔的注视下,西山自然保护区所有飞禽全体落地,低低地将头埋进翅膀,特能人……甚至一部分第六感敏锐的普通人集体一哆嗦。
然而一无所获。
陛下要不是怕雷劈,最高级的障眼法能让南冠猴的“心眼”也变成?瞎子,即使在这里被天道严苛地限制了,他不想露面,也有无数办法不让别人找到他。
宣玑用力捏了捏眉心,想起盛灵渊从江州回来路上说的那几句话。
不伦、不义、不识趣,太难看。
人刀殊途……荒唐。
当时宣玑以为他是“说者无心”,净顾着自己内伤了,现在看来,这话?不但不“无心”,还是精心设计,处心积虑!
前世今生种种上了心头,内伤瞬间都化作了怒火。他在无望中浑浑噩噩地沉湎了数十世纪,被那个头也不回往岩浆里一跳的身影折磨了一辈子。
宣玑心想:我等了你三千年,你说殊途就殊途?
盛灵渊回到市区,发?现街上的车流明显稀疏,不少街边小店都早早打烊,等看见城市综合体外面挂的广告牌上硕大的“恭贺新春”,他才愣了愣,掐指一算,原来这一阵子兵荒马乱,一不留神竟到了旧历除夕。
“公历”与“农历”是怎么回事他还没弄清楚,只大致知道前后差一两个月的样子,感觉这边的人也是混着过,公历有节就过公历,旧历有节就过旧历,一年过两次“年”,两头占便宜放假。
元旦圣诞双十一之类,盛灵渊没感觉,但旧历除夕到底不同。
他驻足在一个陌生的人行天桥上,不知道是哪个商圈,天桥两边打擂台似的建了两座购物中心大楼,对着喧嚣。卖艺老人裹着厚棉衣,随身一套嗓门很大的音响,戳在天桥上背风的地方唱《我心依旧》,旁边还竖着张打赏二维码。
盛灵渊听不懂歌词里的番邦话,但音乐无国界,他听出了一点孤独意味,让人想起悠长的海风。
……等等,海风?
永安不临海,一到冬天,来自内陆冰原的西北风光顾,能把夏天攒的一点水汽掘地三尺地搜刮走,干得发?燥。但盛灵渊突然闻到了一股海水特有的潮气。
紧接着,那股潮气精确地锁定了他,被他身上的魔气冻成了细碎的冰碴。
某个人神通广大地在陆地上用鲛语寻人术——拿空气里那一点湿度当水用。
去一趟鲛人乡,他还长本事了!
盛灵渊掉头就走,一旋身,障眼法重新将他的身影抹去,他飞快地钻进了天桥旁边的小巷,然而那股潮气却如影随形,并好像能融进他的血管一样,开始往他身体里渗。
下一刻,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空无一人的窄巷里,振翅的呼啸声响起,原本往这边飞的一队鸽子惊得四散绕路,盛灵渊没来得及从附骨之疽似的水汽里挣脱,他最不想见的那只“大鸟”已经落在他五步之外,沉默地看着他。
宣玑人落下来了,翅膀并没有完全放下,翅膀上支棱的肱骨不动声色地把他紧张的心绪泄了个底掉。
盛灵渊转身,宣玑立刻跟上。
盛灵渊没看见他似的继续往前走,宣玑就吊在他面前倒着飞。
盛灵渊:“……”
陛下终于叹了口气,缴械投降,抬头看了挂在他面前的宣玑一眼,只看了一眼,又低了头——宣玑的双翼比太阳还晃眼,不管背朝哪个方向,他的脸都是逆着强光,看不真?切,快要把盛灵渊的偏头痛刺出来了。
盛灵渊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关节一下一下地叩着自己的掌心,敲到第十下的时候,陛下用一贯的冷静腔调开了口:“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静一静。”
宣玑不依不饶地盯着他,逼近了一步,眼神饥肠辘辘的,好像被欠了好多年工钱的长工,今天非得跟他讨个说法不可。
“也罢,”盛灵渊摆手,叹道,“那就找个清静的地方说吧。”
彻底说开,做个了断也好。
宣玑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忽然认真?地轻声问:“陛下,我可以亲你的手吗?”
“适可而止。”盛灵渊皱起眉,猛地把手往外一抽,“你魔障了吗?”
宣玑顺从地撒了手,同时无声地笑了。
小的时候,灵渊对他说“不好”,就是“可以”的意思,“绝对不行”意思是“你换个花样撒娇我就答应了”,只有冷静地说“适可而止”时是真生气了,任凭他怎么撒泼打滚都不会松口。要是他还无视警告无理取闹,大概率会招来一场架。
灵渊虽然从小被教导“天子要有容人之量”,但天子也是从一点大的小鬼长起来的,胸脯没有巴掌大的时候,里面也装不下太辽阔的胸怀,实在塞不下任性的剑灵气出来的火,他常常在识海里吵完好几轮还不解气,再?怒气冲冲地拿了小刀,在地上刻一打“剑灵竖子”。
那会儿吵架是家常便饭,小时候谁也屏蔽不了对方,脑子里想什么?彼此都知道,在识海里吵比开口对喷有效率多了,不过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暴风骤雨一阵过去,很快又会被凶险的外界打断,自然而然地开始互相担惊受怕。后来年龄渐长,事情更复杂了些,“成?熟”了一点的男孩子们学会了冷战——冷战基本都是盛灵渊先发?起的,因为宣玑有心无力,战不好。
等宣玑也熟练掌握屏蔽思维技术的时候,盛灵渊已经真?正成熟了,不怎么跟他吵架了。及至后来离开东川,人皇的冠冕把他的心撑开到一天一地那么大,日常琐事就只能激起温柔的涟漪,不再?起波澜了。
那真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宣玑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听过这句“适可而止”了。
他身形一晃,倏地上前,骤然逼近的强光让盛灵渊一时睁不开眼。下一刻,盛灵渊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了起来,凛冽的西北风迎面卷来,盘旋而上。
宣玑一个“缩地成寸”,把他带上了万米高空,没等他在高处睁开眼,又一头往人间扎去。他们横穿过整个永安城,高空的风格外硬,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都被宣玑那双巨大的翅膀挡住了。有翼一族总像发烧似的体温透过衣襟,严丝合缝地裹在他身上,将?盛灵渊身上的碎冰渣融化了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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