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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扉再一次被紧紧地合拢,偌大书房里,典籍浩瀚,墨香幽幽,杨清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跪在地上的杨歧却抬起头,对上杨清的视线。逐渐冷静下来后,杨清放下手中的那方砚台,对杨歧冷笑一声:“不知廉耻!”杨歧却面容平静,声音坦荡,宛若全然不曾听到杨清的指责,再开口,声音里听起来玩世不恭的意味颇浓,“侄儿本是歌姬之孙,胡女之女,不识中原礼仪,也属寻常事。”

杨清刚刚降下去的火气就这样被他这一句话再度点了起来,伸手抓起书案上的毛竹笔筒,猛地往杨歧身上砸去,“你身为我杨家的子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置列祖列宗于何地!”

杨歧躲了一下,笔筒砸到他手上。杨清愤愤之下,手劲很大,杨歧的左手很快地肿了起来,青红一片,看上去很是可怖。

杨歧却无视了杨清劈头盖脸的斥责,伏到地上,对着发过火神色复杂的杨清一拜,“侄儿与临月是真心倾慕,还请伯父成全。”

杨清仿佛亲眼目睹一出倡优倾情演出的滑稽丑戏,冷笑出声:“真心倾慕?杨歧,”他乍然间提高了音量,“聘则为妻奔为妾,你没有念过书?还是一早便知道了这桩婚事是不成的,以为这样就能胁迫两家?”

他陡然笑得更大声了一些:“天真!幼稚!蠢货!愚不可及!”声音略小了一些,低下头来去看杨歧略带琥珀色的眼睛,“还是一对,蠢到一起去了。”

杨歧不语,杨清却仿佛一只怒火倾泻而出,怎样也浇不灭的火盆,火舌“滋滋”地往外冒。他扬手,拇指上佩戴的玉扳指几乎要剐蹭到杨歧的脸,“平南侯府至今不曾来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一个庶女和侯府世子,你觉得陆寄英是选哪一个?”

杨歧抿着嘴,脸色略微发白,可能是刚才砚台砸到手上的钝痛这一刻终于发作,他的额角开始密密地淌出汗。

杨清却不知为何,突然长叹一声,居高临下,神色复杂。像厌恶到了极点,又有些无可奈何,对他道:“你终究姓杨,我也会为你的婚事斟酌,但陆临月——真的不行。”最后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圜的余地,杨歧猛地抬起头,“若侄儿决心要娶临月呢?”

杨清像是从未想到杨歧还会坚持,忍不住冷笑起来,“男儿志在四方,在家国,在朝堂,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哪一点堪为我杨家的子孙?!”说着从书案后起身,在杨歧身边环绕几步,不无嘲讽:“柏氏教养的好儿子,又教养了你这个好孙子。”

杨太夫人姓柏,杨清对这个出身卑贱却挤占了自己母亲名分的老妇恨之入骨,但杨太公死前非但没有休妻,反而像是为了恶心杨清一般,还抓着他的手,命他务必恭敬地侍奉这位继母。

天子以孝治天下,杨清一路青云直上,纵然对柏氏和柏氏所生之子向来不假辞色,但也不能真的拿这位继母怎么样,还得日常好吃好喝,绫罗绸缎的供着。若是柏氏“不小心死了”,那些全身上下长满了嘴的谏议大夫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他。

杨歧听到伯父对自己亲生祖母的嘲讽,也并未动怒,只是淡淡一笑:“伯父自然是当世大丈夫,莫说是些微情意,便是结发妻子——”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杨清忽然转过身,恼羞成怒地抽出腰间佩剑,雪白剑锋直入他左侧的肩膀,杨清的脸色泛青,咬着牙:“竖子!”

……

杨清觉得心头一阵疲倦,整个人不知怎的发起冷来。悠悠往事席卷心头,无数个日夜里追悔莫及却无济于事,眼前事苦苦追寻大半月又毫无成果。今日早上,被他派去幽州的探子星夜兼程赶了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却令他失望之至。

万寿长公主的话并未作假,他的人寻到当年那户富庶农家的旧宅,却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人去楼空。幸而还有比邻而居的人家,但也都说十几年前的那场夜火,这家人满门都烧没了。

再问到当年的那个小婴儿,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向来那家人也是自家没有男嗣,虽然抱养了男婴,对外却小心隐藏,只为日后充作自己亲生。

他不由有些怨长公主,身为人母却轻易将亲生骨肉送出,这才致使了今日他们父子分别的局面。若她当年能更识大体一些……杨清摇了摇头,瘫倒在高大的太师椅中。

杨歧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兴许有个人,伯父会想见上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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