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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匡义绷着面容,沉声开口。“是,学生告退。”她静静回道。

苏构出了书房,恰见到陆洵自她前头走过,便淡淡致意道,“陆检校。”

陆洵抬眼过来,是他一贯的漠然模样,点头道,“苏编修。”

他并不关心苏构为何在此。

他只是步履从容,神色也寻常地走过,苏构平淡望着他,目送他远去了一些,才往另一边走去。

只余清风荡荡,吹拂过两人错开的身影。

存心堂独辟一院,苏构立在前头片刻,打量过绕过半座书楼的清渠流水,向着领路的管事低声说道,“可否容苏构自行进楼。”

陆府的规矩,庶出的二公子也便罢了,即便是大公子陆濯要进楼,也要得到陆大学士的首肯,楼中古籍珍贵,轻易不进了人去,本也是不许下人踏进藏书楼的。

他乐得卖个人情给陆大学士面前这位新晋的红人,只拿话应道,“自然,小人在外头候着苏大人。”

苏构点了点头,几步踏进了那座存心堂。

那大门打开来的时候,正有一些昏黄的光照扑面过来,苏构面无表情地从日落中走进去,回身轻轻关上了门。

她沉默穿过其中,缓缓踏过几道木梯,垂着眼睛推开了二楼的阁门,她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一个大通间,只以书橱做间隔,收藏的是往前数三朝的珍贵地方志和前贤文稿。

她走得慢极了,最终站定于最里头的一排书橱,那些木头都已经老了,从窗缘透进来的光线照过了它经过的年岁,让人似乎要瞧见一些往事的苍老痕迹。

苏构无言地抚摸过干燥的木架,应是许久没有人来过,那上头积了许多浮灰,轻轻一拂便飘飘荡荡在日暮光线下。

她站在前头,掀了衣摆跪在地上,默然叩下三个响头。

存心堂。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

苏构轻轻念道,“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外祖父,你叫君子又如何自处?”

她沉默了一会,伸手自书橱的最底下熟稔地取出一卷手记,翻开来便见到上头写着同样一问,问的仍是孟子《离娄下》,“君子仁心存礼,却遭横逆,以自省也,如何自处,乃荒谬也!”

那字迹尚且稚嫩,已经能瞧出几分锋利的模样,奈何笔力不足,斜扭在一处的荒谬二字便惹了人淡淡一笑。

翻过来便瞧见是另一人的字迹,与前者稚嫩的笔法乃是同源同脉,只是此笔更为大气从容,更蕴气度万千,用了孟子头一句来反驳之,“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

又写到,“阿元刁蛮!”

苏构微微笑了笑,再翻过一页仍是那稚嫩的笔迹,“因妄人而自省,乃徒掷光阴!”

又写到,“不写了!阿元要过生辰,若有冰糖葫芦配甜汤,大善!”

那另一笔字带着满心慈爱应道,“喜甜小女儿,可要如何做我们的大才子?”

却还是写到,“便取莲子百合汤,一怜我们阿元的大才子心肠!”

“大善!”

这些字迹这样熟悉,叫人轻易就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时候,那是岁月还温情,日暮也柔软的一刻,是如山一样高大的人,牵着她看日月星光,山河浩瀚。

从前的光阴这样短暂,以至于令苏构不敢再回头,她将手记抱在心口,垂着头的模样如同沉默的月亮,照过心头百转千回,都是温柔。

她将手记重新放回了书橱的最底下,随手取了橱中两本前朝文集在手中,走过二层阁楼的木梯时,她有那么一刻停了停脚步,似乎是要回过头,却仍是径直地走过余下的木阶,走出了门外。

就像是穿过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光阴。

“外祖父,为什么要将手记藏在书楼里头,你不是说,书楼里头的都是往圣绝学,先贤遗珠吗?”

那人爽朗一笑,“我们小阿元是大才子,等过了许多年,就是后来人的往圣与先贤啦,收进藏书楼有何不妥?”

“大善!竟是这样高兴的事,那阿元今日要多吃一串糖葫芦!”

那人刮了刮她的鼻子,朗声笑道,“阿元刁蛮!”

从前往事,竟已是思来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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