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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艳阳高照的晴天,但度蓝桦却感到有股凉意顺着后脊骨爬满全身,让她几乎想吐。

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她忙得脚不沾地,无数次从希望到失望,本以为凶手远在天边,没想到对方一早便如冬日蛰伏的兽,暗中窥探、藏匿已久……

自始至终,众人都没有刻意张扬所查案件,但她几乎日日出门,又翻阅文档,只要对方有心,根本瞒不住。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想,对方眼睁睁看着自己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时,究竟是何种心情?

担忧,惊恐?还是高高在上俯视的优越感?

度蓝桦用力掐了掐眉心,深深地吐了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又问守墓人是否记得对方的长相。

守墓人有点为难,“他老低着头,也不说话,我还没见过他的正脸呢,只隐约记得身量颇高,不胖不瘦,高鼻梁、宽下巴……”

众人越听越灰心,这样的人随便去大街上扫一眼,没有五十也有三十。

饶是沉稳如孙青山,此时也无法保持冷静,或者说正因他是地方捕头出身,所以才更明白这条线索意味着什么,不禁惊呼出声,“这该从何查起啊?”

地方衙门由官、吏、役三部分构成,其中前者数量最少,就拿云汇府来说,真正能被称为朝廷官员的就只有知府肖明成,正五品同知吴云、正六品通判赵立兴、正七品推官高平,以及他们手下一到三人不等的副官,不满十人。

官员只能通过朝廷直接任命,可升可降。地方长官可以在理由充分的前提下对其停职,但却不能直接免职。

简单来说,吏就是在册的正式的府衙员工,如果表现特别突出,甚至有被举荐为官员的可能,从而实现阶级跨越;而役更像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拿着最少最贱的薪酬,流动性也最大。

大禄朝的官僚机构已经算精简了,但要管理好二十多万人口也不是易事,整个云汇府衙门上下在册和不在册的官、吏、役常年浮动在两千三百人上下。

这些人,只要进了衙门口,全都可以申请统一派发的公服,包括衣服鞋帽。而里面的鞋,就是守墓人口中的掐细牙白底皂靴。

也就是说,虽然守墓人提供的线索为大家指明了大方向,但……嫌疑人的数量却足有两千三百之多!

最要命的,还是内贼。

倒是肖明成一直没什么反应。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守墓人,“若那人再站到你面前,你能否认出?”

守墓人愣了下,突然警惕起来,“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肖明成摆了摆手,孙青山就亮了下腰牌,“衙门办案,不要多问。”

守墓人的眼睛都瞪圆了,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佝偻下来,犹豫了下,当即便要跪下,“官爷……”

看这个气度,怕不是小官儿啊。

肖明成伸手拦住,“无妨,我们今天来的事,你不要对外说起。”

度蓝桦低声道:“这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她知道肖明成的意思,如果没有更好的方法,那么只能用笨办法了。

“对了,阿德,”度蓝桦想了下又道,“你马上回衙门一趟,看这一个月来有没有人突然辞职不干,或是请病假长期未归的。”

如果凶手警惕性高,或许已经跑了呢?如果真的跑了,至少目标明确,反而好抓。

谁知阿德刚转身要走,守墓人忽然怯怯地来了句,“差爷,那人除了来看斐斐之外,还从很久以前就雷打不动去看另外一座坟……”

稍后,度蓝桦一行人站在一座矮小的旧坟包前。

同样是灰白的石碑,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但一直被人打理的很干净整洁,与周围几座明显缺少看顾的形成鲜明对比。

石碑上只有一行字:“爱妻敏姑、爱女阿彩之墓”,没有落款,看时间是在十一年前。

度蓝桦心头一阵狂喜,如果没有意外,这座坟中的母女必然就是那神秘人的妻女,只要回去翻一番户籍簿子,要不了多久就能确定身份。

只是不知道他们跟斐斐有什么关系?

谁又能想到,短短几分钟之内便再次峰回路转了呢?她缓缓吐了口气,又有点无语地看向守墓人,“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

守墓人缩了缩脖子,很小声的道:“那,那您也没问啊。”

度蓝桦:“……”

行吧。

大起大落,莫过于此,查案嘛,要的就是个刺激……

有了结果之后,一行人兵分两路:孙青山先跟韩东回衙门查人,度蓝桦和肖明成依旧一副寻常夫妻的样子,去斐斐生前的住所附近走访。

斐斐母女去世后,房子很快重新租了出去,但邻居却没有变。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媳妇,约莫二十岁出头,打扮得十分清爽,见有陌生人上门便问道:“你们找谁?”

青/天白/日的,来的又是一对夫妻,她倒不怎么怕。

肖明成笑了下,指了指隔壁,“劳驾问一下,隔壁原来住的那对母女去哪里了?”

年轻媳妇看了看他们,疑惑道:“你们是说斐斐母女?你们是她们什么人?”

肖明成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几年前途经贵宝地,曾向那姑娘问路,还被留下用了一顿饭,今日故地重游,就想来看看,顺便道谢。”

“这样啊,倒像是斐斐会做的事。”年轻媳妇恍然大悟,旋即叹了口气,“那你们来晚了,大概四年前吧,娘儿俩都先后去了。”

肖明成等人都故作惊讶的啊了声,又问怎么回事。

那年轻媳妇犹豫了下,侧身让开门,“远来是客,你们进来说吧。”

她这样热情,肖明成反倒诧异起来,“我们这许多人……”

那媳妇指着度蓝桦笑了笑,“男人们都干活去了,若没有她,我还真不敢叫你们进来。我婆婆在里头看孩子呢,别嫌吵。”

度蓝桦得意地冲一干男人们抬了抬下巴。

众人都道谢,进去后果然发现靠墙屋檐底下有个年纪稍大的妇人正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逗弄,见来了这么多人便问媳妇,“小玉,有客啊?”

小玉解释了下,那婆婆也满面唏嘘地叹了口气,“也是造化弄人哩,都坐吧,小玉,给客人上茶。”

度蓝桦借着性别优势上前逗了逗孩子,又问那婆婆,“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婆婆道:“住了一辈子啦,”又指了指前街,笑呵呵道,“娘家就在那里,前儿我还家去来着。”

众人便都笑着赞她好福气,又顺势问斐斐的事。

婆婆叹道:“那娘俩都是热心快肠的好人,唉,偏老天不长眼要收了她们去……也是想不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咋就突然活不下去了呢?”

斐斐的父亲是渔民,早年与人外出打渔时不慎触礁翻船,整条船上五个人无一生还。从那以后,哑娘就替人做些浆洗缝补的活儿,独自拉扯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长大。

后来有一回,哑娘去河边洗衣裳不慎落水,因为不会说话无法呼救,若非恰巧有人经过,只怕那会儿就淹死了。

从那之后,斐斐就开始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只让母亲在家缝补刺绣,她则开始外出浆洗。

娘儿俩日子过得虽然苦,但性格却都很好,见人三分笑,遇见谁家有什么难处,也爱搭把手,所以肖明成找的理由也算误打误撞了。

“斐斐生的不错,手脚又勤快,”小玉端茶出来,接着说道,“有好几个男娃想娶,只是她觉得自己命硬,出生时克死了爷爷奶奶,后来又克死父亲,就没应……”

度蓝桦皱眉,“生死有命,这种事怎么能怨她?”

“谁说不是呢,”小玉叹道,“我们也都这么劝,可那孩子是个死心眼儿,又怕带累别人。”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确实有些人信这个。”

度蓝桦和肖明成对视一眼,又试探着说:“对了,上回我们来时,好像还看见她跟一个书生说话呢。”

“书生?”小玉愣了下,然后长长地啊了声,“你们说的是那边的方书生吧?前两年也没了。”

度蓝桦见她神情间似乎有些不屑,远不像说起斐斐时的温柔怜悯,忙追问起来,“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这次来能听见好消息呢。”

小玉撇了撇嘴,犹豫了下才说:“老话说死都死了,可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我就再多一回嘴,他俩不成亲倒还好呢,不然斐斐下半辈子还得累死。”

“那方书生叫方秀林,生前读了多少年书啊,一大家子七/八口人都快供不起了……早年他还想娶斐斐来着,斐斐不愿意,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男婚女嫁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么,也不是说你愿意娶,人家就一定要嫁。谁知他一下子就恼了,当场发疯,说什么斐斐一定是嫌贫爱富,想巴望那些有钱人……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

“要我说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婆婆竟悄无声息地抱着孩子凑过来,一张嘴就把众人吓了一大跳,“那人就是读书读傻了,整天阴沉沉的,心思又多,脾气又爆,有时候路过的人随便说笑几句,他就站着掉泪,或是追上去与人理论。”

说完,婆婆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就是这里啊,读坏了。要我说,早知那样,还不如一早就叫他学着打鱼种地,如今可倒好,自己在外头得罪了人,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的……”竟还有这事儿?度蓝桦心中百感交集,知道方秀林确实是有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偏偏自己不知道排解,而家里人更是熟视无睹,不但不帮忙减轻压力,反而日复一日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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