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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心情苦闷时总喜欢往嘴里倒点儿什么,林家良接连喝了几大杯啤酒之后,被火一烤,微微有些上头。
他盯着面前烤架上滋滋作响的烤肉片,忽然很有代入感。
人生就像这烤架,亲情就像火,而他自己则是上面的肉,被翻来覆去地炙烤,里外全糊。
“你自己后悔吗?”度蓝桦忽然问道。
林家良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林家良点头,眼底显出几分神采,“喜欢。”
正是因为他喜欢,而他的爹娘,尤其是他爹不喜欢,所在才有矛盾。
然而度蓝桦取下架子上的两串外焦里嫩的烤肉塞入他手中后,却把手一拍,“既然你从不后悔,又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林家良傻了,烤肉上的热油滴到手背上才烫得他一哆嗦回神,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没把话说清楚?
“可我爹娘不喜欢……”
度蓝桦瞥了他一眼,继续语出惊人道:“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家良:“……”
嗯?
林家良愣了会儿才喃喃道:“那,那可是我亲爹娘啊……”
怎么就成了没关系了?
他脑子有点懵,第一次觉得好像跟自家师父谈不到一块去。
这是怎样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与答?
“爹娘想的,孩子就一定要去实现吗?”度蓝桦反问道,“真那么渴望的话,他们干嘛不自己去做?”
内心深处隐约感觉到一丝舒爽的同时,一时语塞的林家良总觉得这个对话的走向有点不大对劲,但偏偏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来。
按理说,一方是他的生身父母,另一方是他的授业恩师,“天地君亲师”,几乎不分先后,哪边都要尊重。但没人告诉过他,当这两边的观点产生冲突时……该听谁的!
林家良到底是个孝顺孩子,犹豫片刻才实话实说道:“我爹以前也读过书,奈何念了不到半年就被先生撵回家……”
度蓝桦扬了扬眉毛,“这么说,你家祖祖辈辈都想出个读书人,奈何几代下来一直没实现?”
林家良点头,有点脸红。
“那就更奇怪了,”度蓝桦仗着师父的身份直言不讳道,“说句不中听的,龙生龙凤生凤,这么多年下来,你的家人应该早就有自知之明才对,你是他们的种,他们几代人都实现不了的愿望,凭什么觉得你就一定能行?”
说得再简单粗暴点:自己啥基因啥脑子没数吗?挣扎了几代人都没成的事儿,后代也够呛!
不屈服于命运的努力奋斗是很值得敬佩的,但要是打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那就会变成可悲。
这话太过直白,林家良就觉得好想被人往脑袋上敲了一闷棍,连带着头脸脖子也火辣辣地烧起来,然而脑海中却反而越加清明。
是啊,你们自己都没成的事儿,作为你们的子孙后代,我不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凭啥一定逼着我去追那点渺茫到近乎没有的希望?
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真要具体到现实生活中,再牵扯到人情冷暖……
又灌了几杯啤酒之后,已然微醺的林家良哼哼着沮丧道:“可我是他们的儿子,孝顺父母是应该的。”
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他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愿望,可偏偏他实现不了……
“谁说孝顺父母就一定要完成他们未竟的心愿?万一有一天他们说想要月亮,难不成你就要搭个□□上去摘?”度蓝桦本来就很讨厌这种类似于父债子偿的道德绑架,尤其牵扯到的还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入室弟子,心情就更不美妙了。
“天下何止三百六十行,难不成做不成官的人就都要去死?”
“子女行得正坐得端,干活赚钱养家,供应父母衣食无忧不是孝顺?”
一番话说得林家良心里热乎乎的,鼻腔和眼眶也微微发胀。
这么多年了,素性要强的他从来没把心事对外说过,自然也从没人安慰他。他本来觉得已经无所谓的,反正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也不差后头几十年。
万万没想到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无色,三言两语就打碎了他的伪装……
如今被自家师父安慰,他好像突然就有点顶不住了。
他委屈,确实委屈。
谁不想为官做宰权倾天下?可真能走到那一步的又有几人?谁不是天纵奇才!
他林家良就不是那块料,就没长那个脑子啊,有什么办法啊!
就是这么个脑子、这么点儿悟性,别说读了十年书,就算再读十年、二十年,考不上就是考不上啊!
明知读书没有出头之日,难道还要继续在那颗歪脖树上吊死吗?老大一片树林,我给自己另谋生路怎么就成了不务正业呢?
我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无愧天地良心,我就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也适合过这样的日子,这不挺好的吗?
“你有没有跟你爹开诚布公地谈过这个事儿?”见林家良眼眶泛红,度蓝桦又往他手里塞了几串肉,顺势放缓了声音问道。
林家良下意识接了,吭哧吭哧吃得满嘴油,摇头,含糊不清道:“没。”
“那就去说!”度蓝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就去,去告诉你爹你的真实感受,告诉他你一直都很难过。这么多年了,他也该接受现实,接受自己就是个平凡人的现实了。”
酒劲儿上涌的林家良真的去了!
看着梗着脖子冲出去的林家良,后面的肖明成和吴云等人都特么傻了!
不是师徒谈心吗?咋瞧着这厮眼红红的,跟要去打仗似的?
肖明成忙让孙青山和李卫疆跟上去,省得万一说顶了,爷俩再打起来。
度蓝桦看着这群目瞪口呆的男人们,忍不住失笑道:“真这么担心?”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难道不该担心吗?
度蓝桦却不以为然,“如果林老爹是那等脾气火爆的人,爷俩早就打了不知多少次了,真那样的话,林家良反而不会这么难做。”
要是林老爹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林家良自然会早早跟他划清界限,之后也不会在意对方的想法;反而恰恰是因为林老爹不错,林家良珍视这段亲情,所以才束手束脚。
到底是自己手下的人,高平迟疑道:“可万一爷俩弄僵了,也不大好吧?”
师父和爹娘一样重要,回头真僵持起来,遭罪的还是夹在中间的林家良。
“有时候敞开了吵一架反而是好事,”度蓝桦叹了口气,“像林家良这种性格,不喝点酒壮胆来个酒后吐真言,一辈子都不可能跟他爹谈这些的。”
不谈就得憋着,长此以往,早晚有一天憋出病来。
吴云闻言点头,“夫人这话说的是,男人嘛,有话就敞开了说,父子没有隔夜仇,藏藏掖掖的像什么话!”
他跟家里的臭小子就隔三差五吵,也没见着吵散了,反而很多时候借机把心里话喊出来,感情更深了。
肖明成从小成长的环境不富足,但家人之间的关系相当和谐,父母虽然不太理解他的选择,不懂为什么他一定要玩命似的闯官场,但也从不反对。
所以他从未经历过林家良所经受的一切,自知没有资格随意点评,就很自觉地选择沉默。可能是度蓝桦也喝了点酒的缘故,多多少少勾起些前世不愉快的记忆碎片,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车,很想给这些被传统礼教束缚的人上一课,于是继续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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