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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常又侃侃讲了几篇经义,当他合上书卷宣布散课时,沈惊鹤甚至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他将全副心神都已沉浸入其中,竟对时间的匆匆流逝分毫不觉。
一散课,便有几名身着儒袍的学子围聚到沈惊鹤身旁,互相望了望,踌躇着上前。其间打头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略带歉意地一抱拳,“六殿下,我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向您致歉。之前我等一直自恃才高,对您抱了几分偏见,如今方知道何谓一山更比一山高。”
沈惊鹤从容起身回礼,“我往先并未正经上过几天学塾,诸位有此惑不过理所当然,又何需道歉?”他又温和地笑笑,“既有幸得入太学,往后便我们都是同窗,自当一同勤勉向学,日有所进。”
闻言那群青年面上更有羞惭之色,皆因误会了如此志远才高的少年而愧疚不已。“我名方平之,这位是朱善,这位是田徽。”仍是方才那名青年开口,“承蒙殿下不弃,往日我等若于学问上有不通之处,少不得要来叨扰一二。”
沈惊鹤自是微笑答应,交谈几句后,那群青年便向他道别结伴离去。他收回瞧着他们远去身影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等候的梁延。
“劳你久等了,眼下已近晌午,不如一同去侧院用些膳食?”
梁延撑着头听他说话,眼神示意地往另一侧瞟了瞟,“我倒是等得不急,只是你真确定现在就能走?”
沈惊鹤一怔,偏头看向他指示的方向,却讶然地发现方太常竟一直迟迟未离去,含笑看着方才他和几人谈话。见到沈惊鹤向他看来,方太常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缓步向这处走近。
“犬子和他的几位小友心气高了些,却素来没有什么恶意。往先若有轻慢之处,还望六殿下多为海涵。”
原来方平之竟是方太常的儿子?
沈惊鹤心中有些惊讶,但想到两人身上如出一辙的书卷之气与端正礼度,倒也觉得有几分恍然。他连忙摆手,“方太常言重了,平之兄行事有礼有节,气质卓然,我与他交好尚来不及,又岂会责怪于他呢?”
“如此,老夫便代小儿谢过六殿下了。”方太常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六殿下用过午膳后若是无事,不如帮老夫代批几份习作?今日你提出的想法颇有见地,老夫也想同你再好好论叙一番。”
“这……当真可以吗?”沈惊鹤面上惊喜,能与方太常这般大儒深谈的机会可不多得。
“有何不可?”方太常振了振袖子,微一颔首,“既然六殿下有闲暇,那便今日未时于陶然居相见吧。”
又是几句寒暄,送走方太常后,沈惊鹤终于能喘口气坐下。他环视一圈已空寂无人的书院,对着闲坐已久的梁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等急了吧?早知道方才我就该让你先去用膳的。”
“无事。”梁延自然地伸手替他将刚刚因动作急了些而略起褶皱的衣袖抚平,“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若不趁午膳时同咱们太学新崭露头角的六殿下好生聊几句,只怕日后还得乖乖候在旁的学子后头呢。”
“你就别再调侃于我了。”沈惊鹤望着他满含打趣笑意的眼眸,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方兄会主动来找我攀谈,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他有些不解地皱着眉,微风调皮地吹起了几缕额前落下的碎发,落在如琢如磨的如玉面容上,无端显得有几分乖顺。
梁延看着他随意散在肩上的缎般乌发,一瞬间竟有冲动想上手去揉一揉。一愣之后,他的手指猛地一缩,修长的指节克制地紧绷着。
“出乎意料?恐怕不见得。”梁延垂下眼遮去目中一闪而过的神色,“若你也有幸能见到自己方才侃侃而谈时飞扬潇洒的意气,兴许也会生出一二……结交之心。”
沈惊鹤一窘,抿了抿唇游开目光,“哪有你说的如此夸张……真是,尽顾着与你闲嘴,等会儿可别误了午膳的时辰。”
“那便赶紧走吧,你的小侍从怕也等了不少时辰了。”梁延也怕他真饿着,闻言从桌旁起身,“上午从正院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竹林里头有座小石亭。你若怕侧院人多,可以让侍从将膳食拿到那处放着。”
沈惊鹤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若真去侧院用膳,只怕还要遇上刚结下梁子的那帮世家公子们,他可不想难得一次午膳还要被人搅得心烦。
从成墨处取了食盒放在亭内的方石桌面,沈惊鹤和梁延相对坐在石凳上。清幽的丛竹遮住了秋日正午烈日的炎光,唯有婆娑竹影将小亭内疏疏映得斑驳,清风卷着凉意拂过帘栊。
沈惊鹤用竹箸夹起一筷小菜放入嘴中,惬意地眯了眯眸子。梁延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模样,不由好奇地望向他的食盒,表情有些跃跃欲试,“真有这么好吃么?”
沈惊鹤瞅了他半晌,还是决定大发慈悲地分他一些。将食盒主动往梁延那头推了推,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漫赏着苔径上深浅不一的竹阴振振有词,“你不懂,同样的食物在那乱糟糟恼人的地方吃,和在这片翠叶扶疏的竹林中享用,滋味可是大有不同。”
“是是是,你怎么都能占理。”梁延也夹了一筷子,失笑摇头,“那你是不是得好生谢谢发现这座石亭的人?”
沈惊鹤玩心顿起,当下拍下筷子就凑上前深深长揖,特意拖长了语调,“梁小将军……如此盛恩实令小人没齿难忘,往后只要您一句话,上天入地赴汤蹈火,小人亦在所不辞!”
“行了。”梁延无奈地将他一把按回座椅上,“你安安生生吃完这一顿饭,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沈惊鹤潇洒地扬起了眉,重新拾起筷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偏头道:“未时我去陶然居助方太常批改文章,那你要去何处听课呢?”
梁延不甚在乎地取过一块点心,“太学也不光仅有经文之课,你去找方太常,我便寻处空旷僻静的场所练练武艺,或去听听兵法骑射之道也并无不可。”
听得此言,沈惊鹤眸中闪过一丝憧憬的光芒。他听着梁延谈起练习武艺,一个模糊的想法逐渐浮上心头。他既有幸重活一遭,今生又有了一副康健的身体,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也有机会实现上辈子始终抱憾的夙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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