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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他抬眸凝视着赵泠越发苍白的脸,“泠泠,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的帮忙,我定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赵泠只觉得一瞬间五雷轰顶,她怎么也想不到,真的是自己害得谢明仪功亏一篑。可那件衣服,明明是沈小公爷的,怎么能是谢明仪的?难不成,连沈小公爷也……
若真是如此,那谢明仪岂不是走了他父亲的老路,多年前谢家的惨案,难不成还要再上演一次?
那……阿瑶怎么办?
阿瑶会原谅她么?
阿瑶又做错了什么?
赵泠脸色苍白,脑中渐渐浮现出阿瑶的身影,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阿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两人多年的情分,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我一眼便认出那件衣服的来历,泠泠,其实你从心底里也是想亲眼看着谢明仪死,对不对?”
萧子安从旁低声道:“谢明仪此人,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偏执任性且狂妄,在朝中树敌无数。但凡有谁同他作对,下场绝不会好。他玩弄权贵多年,父皇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我所见,一是对他母亲多有愧疚,二是抓不住谢明仪的把柄,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他抵赖了。”
原本在谢明仪的谋划里,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千方百计地将萧子安引来围场,就是打算将他彻底拿下。可偏偏萧子安躲在了赵泠的帐子里,硬生生地让谢明仪改动了计划。
也许因此还得罪了太子,以至于他现如今骤然获罪,太子连半句求情都没有。
赵泠当初只是想救萧子安一命,遂从沈小公爷手里骗了件衣裳,阴差阳错居然促成了谢明仪的罪证。
就连谢明仪自己也想不到罢,到了最后居然输在了赵泠手上。
赵泠只觉得浑身发冷,惊见自己的双手不再白皙,上面满是鲜血,她脑袋胀痛,耳边萧子安的声音仿佛催命符一般,一下一下往她太阳穴凿去。
“啊!!!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忽然两手抱头,缩成了很小一团,嘴里杂乱无章地念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好,我不说了,泠泠,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萧子安将人抱在怀里,声音又低又沉,“泠泠不怕,不管出了什么事,表哥永远都在你的身边。我会娶你,给你一个尊贵的名分,谁也不能再欺负你,谁也不能说你半句不好,泠泠,我会给你幸福的,你相信我!”
赵泠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漂浮在云端,身子一时重,一时轻,手里总觉得差点什么,一直虚虚地攥着。
萧子安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大夫说,郡主连日来受了惊吓,气血两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听了,沉默良久,吩咐手底下的人将嘴闭紧了,不可再提谢明仪半句,甚至将关谢明仪的马车,排在了队尾。
他就是要让赵泠再也见不到谢明仪。
一直到了傍晚,萧子安才吩咐手下停车整顿,包了一整间客栈。一路舟车劳顿,莫说是柔弱女子,就连成年男子也受不了。
萧子安命人准备了一间上房,用毯子将赵泠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随后打横将人抱下马车。大步流星地往客栈里走。
这里地势偏僻,官道上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才遇见客栈,里面吃食甚少,口味也不尽如人意。
萧子安命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就将房门关好,回眼见赵泠侧躺在床上,一头长发柔顺地铺在肩上,仿佛极好的黑色缎子,让人忍不住缠绕在手指尖把玩。
他深深呼了口气,脸上泛起笑容,上前几步道:“泠泠,你起来吃点东西罢。”
赵泠置若罔闻,动也不动,望着墙面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子安见状,动手将她扶坐起来,吹温了饭菜,往她唇边送,“来,表哥喂你吃,这里的饭菜甚难入口,我已经让人重做了几回了。你多少吃一点,别饿出毛病了。”
赵泠将他的手推开,淡淡道:“我自己有手有脚,我会吃饭,不用你喂。”
“泠泠,我知道你是怨我骗了你,但我也是有苦衷的。”萧子安将碗放下,叹气道:“如果说,现在锒铛入狱的人是我,你也会为了我如此失魂落魄么?”
赵泠道:“你不仅骗了我,你还利用了我。”
她攥了攥拳头,抬眸望他:“你利用了我,而且是彻彻底底利用了我。我曾经那么相信你,殚精竭虑地为你想退路,可你却在最紧要关头利用了我。”
“这不叫利用,阿泠,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自保。”萧子安也望着她,“难道我自保也有错么?你觉得谢明仪是那种,我不害他,他就不会来害我的人吗?”
赵泠道:“所以,我那么努力地同你们划清界限,那么努力地维护长公主府的声誉,到头来,我还是成为了一枚怨恨的棋子。”
她神色木然,也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凄凉更多。
“我赵元嘉何德何能,居然能让你们两个人,为了我自相残杀,兄弟相残。”赵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累了,真的累了,放过我吧。”
“可是,谁又能放过我?”萧子安眼眶通红,抬眸望着她的眉眼,痴痴笑道:“我的心已经在你那了,你要或者不要,我都不会拿回来。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放手。”
他说完这句,缓缓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光线问题,还是角度问题,他似乎瘦了很多,背也不那么直了。
同印象中温润如玉,意气风发的九王殿下,差别很大。
所有人都没有错,可所有人又都错了。
直至深夜,赵泠才换了身暗色的衣裳,系着披风出了房门。萧子安怕她生气,不敢派人在门口守着,因此,也没人敢挡她的去路。
赵泠一路小心谨慎,避开了所有萧子安的亲信,径直走到了队尾,遥遥就见一架木头牢房,里面蜷缩着一团影子。
谢明仪身上还穿着喜袍,浑身上下像是才从血水里捞起来,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侧,露出来的皮肤极惨白。顺着他的肩胛,有一副重锁将他的琵琶骨封住,鲜血还未干。
赵泠使劲捂住嘴,才不至于当场发出声音,她禀退了所有的侍卫,这才缓步行了过去。距离谢明仪仅有半步之遥才停下。
她伸手穿过牢房,将粘在他脸上的头发捋至耳后,见他双目紧闭,连唇色都白。
“阿仪,醒醒,阿仪……”
谢明仪蹙了蹙眉,似乎极痛苦,好半天才缓缓醒来,他眸色凌厉至极,可看到赵泠的瞬间,便换了一副温色,他起身靠坐着,满脸迷茫:“娘子,为何要把我锁在这里,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你很乖,你做得很好。”赵泠自袖中将藏着带过来的包子拿了出来,伸手掰开,还冒着热气,“来,你行动不便,我喂你吃点东西。”
谢明仪点了点头,就着赵泠的手把包子吃了,末了,他才舔了舔唇:“娘子,我还要,我好饿,身上好疼,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赵泠鼻尖发酸,取出水囊喂了他几口,轻声道:“你听话,我没有钥匙,打不开这锁,我有空就会过来看你的。”
谢明仪又点了点头:“好,我什么都听娘子的。”他伸手要摸赵泠的脸,不料扯痛了伤口,难以抑制地痛呼出声,“娘子,我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好疼好疼……”
他此前即便受再重的伤,也从未在赵泠面前喊过疼,赵泠也一度觉得,他就是天生不知道疼。
可现如今,她才明白,世界上哪有铜墙铁壁的人,只不过是缺了在意的人。
谢明仪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亲人,也会受伤流血,也会喊疼。
“好,我知道你疼,但若是入了京城,恐怕你还要多受些罪。”赵泠凑近他的耳畔,轻声嘱咐,“阿仪,不管别人给你用什么刑,你也一定要撑住,不管别人说什么,你一概不要认,只要你不松口,他们就拿你没办法,知道么?”
谢明仪的眸光闪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晦涩难懂,可语气仍旧迷茫:“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你一命。”赵泠起身,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你还有一个亲妹妹,在家等着你呢,你一定不要死,知道么?你若是敢死,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理你了。”
谢明仪重重点了点头,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牙齿:“好,我不死,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说过的,我要娶你。”
赵泠忍不住笑了一声,终是忍不住落了滴泪,她将眼泪擦干,起身要走,衣袖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她回身一瞧。
谢明仪伏在地上,一手按着铁链,一手拽着她的衣袖,微昂着脸问:“娘子,我怕我会熬不住,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我?就当个平安符,我日夜戴在身边,就像是你陪着我一样。”
赵泠微微一愣,深思熟虑一番,到底将此前绣完的那枚荷包放入他的手中,“这个我绣完了,我希望你经过此事,往后能像白鹤一般,不染纤尘,翱翔天际,不坠青云之志。”
“原来是只白鹤,我还以为是只鹌鹑。”谢明仪低声笑着,“我记住了。”
待赵泠回到房间时,萧子安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一见她回来,忙起身迎了上去,“泠泠,大晚上的,你去了哪里?”
赵泠将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挂在屏风上:“这里所有人都是九王的眼线,九王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萧子安神色微微一顿,很快又道:“你去看谢明仪做甚?他现如今是乱臣贼子,而是你堂堂郡主,若是传扬出去,别人该说你对谢明仪余情未了了。”
“传就传罢,我同谢明仪大难不死,孤男寡女在一起共处多日,回到京城定然传得沸沸扬扬。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少这一条了。”
赵泠忽然伸出了手,“钥匙。”
“什么钥匙?”
“你锁他琵琶骨的钥匙。”赵泠蹙眉道:“他已经重伤至此,决计不可能逃出生天了,你何必对他动此大刑?”
“谢明仪狡猾多端,万一把锁链打开,他若是半途中跑了,这罪责谁担?”萧子安叹了口气,眸子里满无奈,“阿泠,你也知道谢明仪素日为人,若是寻常人倒罢了,我都听你的,可唯独他不行。”
“他怎么不行了?”赵泠抬起脸来,分外不解道:“谢明仪即便再厉害,他也不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血肉之躯,如何能熬得住这苦刑?”
“你心疼他了?”
“没有,”赵泠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只是觉得,他已经沦落至此,何必再落井下石,仗势欺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九王,谢明仪的罪行一日未定,他始终都是当朝首辅大人,你和他同朝为官,怎可对他动私刑。”
萧子安却道:“如此看来,你就是心疼他了。可是泠泠,你要知道,即便我不对他动手,待回到京城,必然要将他提去刑部,之后三司会审,即便是铁打的骨头,也受不住。谢明仪必定一死,没别的退路了。他若是不幸死在了回京的半途中,也不算最差的结果。”
赵泠原本就不打算让谢明仪死,听到此话,心尖一凉,同室操戈令她不喜,骨肉相残让她作呕。时到今日,她能做的,仅仅是救阿仪一命。
阿仪是阿仪,谢明仪是谢明仪。
她可以对谢明仪的生死坐视不理,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仪去死。
许久之后,她才重复道:“我只要钥匙,一句话,给还是不给。”
萧子安深深凝视着她的面容,最终还是沉沉叹了口气,败下阵来,轻声道:“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个输字。这样罢,稍后我让下面的人去帮他开锁,你眼里见不得血,就不要去跟前看了。”
如此,赵泠这才将手收了回来,道了句谢,之后便是逐客令。
萧子安苦笑道:“以前我分外讨厌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现如今才知,我只是没遇见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说完,他缓步踏出房门,一身青衣,背影极清瘦,显得腰身细长,轻衣缓带,走动间腰上的青玉环轻轻摇曳,说不出来的飘逸俊美。
萧子安果真言出必践,当真让人替谢明仪将锁链卸下,赵泠怕他熬不到回京,特意找了个大夫过去给他处理伤口。
谢明仪的命,果真是硬,若是旁人像他这样,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可偏偏他能挺下来。
回京前,赵泠最后一次去探望他时,他甚至能坐起来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浓密漆黑的睫毛薄如蝉翼,轻轻一颤,就仿佛炎炎夏日中,蜻蜓点水的那一抹身影。
去了枷锁,他明明可以挟持她,然后逃出去的。赵泠不仅一次给了他这种机会,可他像是个傻子,一头往南墙上撞。
时至初秋,九王萧子安将元嘉郡主平安带回,生擒谢明仪,将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赵泠再次见到阿瑶时,是在宁国公府。
那日兵荒马乱,谢明仪将阿瑶从刺客剑下救起,为了去追赵泠,直接将阿瑶推至了沈非离怀里。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阿瑶是谢明仪的亲妹妹。
原本刑部派人要将阿瑶抓去关押,人都堵在宁国公府了,硬是被沈小公爷赶走,按他的话就是,阿瑶怎么说也是他的表妹,身为表兄,就是应该护着她。
阿瑶当日伤势颇重,如今也好了大半,可见沈小公爷对她还算不错。此刻相见,又是一番相拥,赵泠上下打量了阿瑶一遭,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提及谢明仪时,众人皆沉默了。
沈非离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刻意将阿瑶支开,才同赵泠道:“我此前觉得郡主即便不喜欢明仪,也多少会看在阿瑶的面子上,对他手下留情,谁曾想,倒是我想多了。”
“连你也觉得是我害他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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