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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骤然病逝,仿佛只在一夜间,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层阴郁的哀色中,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将入眼可见的所有建筑掩在其中,同时也压碎了赵泠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换了身孝袍,从早上开始就跪在太元殿里,听着宫人们断断续续的哭声,面上无悲无喜,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
她从未想过,伤自己最深的人,不是她一直以来最讨厌的谢明仪,而是身边的亲人。更加没想到今年冬天居然如此漫长,她好像一夜间心境老了十岁,饱经风霜的心田,再也起不来半点涟漪了。
齐贵妃早上过来,当着皇上的面假模假样地大哭一场,还没至午时便回宫去了,下午来得迟,听宫人说赵泠一直在殿里守着,不吃不喝,同她说话也没个反应。
遂冷笑道:“可不得这样嘛,太后娘娘这一去啊,元嘉郡主最大的靠山可就倒了,看她以后还嚣张狂妄什么。太子被废,放眼朝堂,就属我儿子安才能最为出众。继承大统也是早晚的事情!赵元嘉不是眼高于顶,瞧不上子安?那敢情好啊,看她以后能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一旁的宫女忙巴结道:“那可不?咱们娘娘有福气,九王殿下既孝顺,又给娘娘争气,待日后成了太子,天底下什么样的姑娘求不得?元嘉郡主即便生得再美,到底是嫁过人的!再者说了,九王妃的人选终归得让娘娘满意才是!”
齐贵妃现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了,一心全盼着萧子安继承大统,又兼于太后病逝,更加瞧不上赵泠。
萧子安正巧进殿,听见齐贵妃同宫女的对话,当即不悦起来,走上前先是拱手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母妃,众目睽睽之下,不可妄言,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再传到父皇耳朵里,父皇要怎么看待儿臣?”
“就你小心谨慎!好,不说便不说了,母妃都听你的!”齐贵妃掩面低笑,又想起什么似的,嘱咐道:“不过有一样,你必须得听母妃的,不可再接近元嘉郡主了,现如今太后病逝,长公主府不过就是个空壳,对你没有半分用处。”
萧子安不愿意旁人抹黑赵泠,更加不愿意旁人恶意揣测他对赵泠的感情,即便是生身母亲也不行,立马冷声道:“母妃说的什么话?我喜欢泠泠,原本就不是为了讨太后娘娘的欢心,我待泠泠真心实意,绝不允许旁人恶意中伤!”
说完,他拱了拱手,抬腿便走,齐贵妃气得捶着胸膛,“反了反了,现在都敢这么顶撞本宫了,若真让他迎娶了元嘉郡主,还不得翻天了!”
宫人们忙七嘴八舌地劝解,萧子安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赵泠面前,半蹲下来望着她道:“泠泠,我知道太后病逝,你是最难过的,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即便在此痛断肝肠,也是无济于事,太后若是九泉之下知道你如此这般,定然心疼死了。”
赵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浓密如织的睫毛悬着一滴眼泪,仿佛清晨时茸茸青草上坠着的露珠,萧子安手指一缩,忍不住想抬手给她擦眼泪,可终究是控制住了。
“泠泠,我先扶你下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你身子骨一向不好,不吃东西的话,身子也受不住的。”萧子安将人扶去了偏殿,见里面也悬满白稠,到处一片哀色,暗暗叹了口气,吩咐宫人取些点心过来。
宫人应是,很快便端了点心上来。萧子安将太师糕往赵泠跟前一推,轻声道:“多少吃一点,晚上父皇还请了僧人过来念经超度,大家都得在场,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身子骨怎么熬得住。我都心疼死了。”
赵泠没有胃口,但也知要保重身体,才能谋取来日,于是捏着点心小口啃着,萧子安见她终于肯吃东西了,面上一喜,忙又倒了杯茶过来。
“喝点茶,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的话,我再命人送来。”
赵泠低声道:“齐贵妃一向不喜欢我,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陪我,若是被旁人瞧见,再传到齐贵妃耳朵里,她肯定又要念叨你了。”
萧子安面色一僵,很快又道:“我母妃一向如此,其实没有恶意的,泠泠,我对你是真心实意,以后还会加倍对你好的,只要你肯答应嫁给我,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将未吃完的点心放了回去,经历过这么多事,她也不想怨恨谁,责怪谁,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萧子安,不过都是皇帝手里的一枚棋子。
她是大彻大悟,可萧子安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她的命运原来从由不得她自己,可笑她此前倾尽全力地挣扎反抗,本以为能操纵未来,谁曾想身处在漩涡中央的,偏偏是她。
也许就像谢明仪曾经说过的,别人对他狠一分,他就必须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地还回去,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入夜之后,僧人在前头给太后娘娘念经超度,皇上立在一旁痛哭,赵泠同那么多皇室宗亲,以及后宫嫔妃跪在殿内,早就没了任何眼泪。
她心知皇上同太后的谈话,实则是压死太后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皇上为在人前彰显他的仁孝,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仿佛太后病逝,全天下就属皇帝最伤心难过。还未到子时,皇帝便命人先将赵泠送回长公主府,怕她太伤心再哭坏了身体,原本萧子安主动请缨,要亲送赵泠回府。
齐贵妃见状,忙一拉他的手臂,将人制止住,如此一耽搁,许温便同皇帝道:“元嘉郡主行动不便,还是让微臣亲送郡主回府罢。”
皇帝点头,想来也没什么拒绝的说辞,一抬手便放二人去了。许温虽是外臣,但如今正值圣宠,阖宫的宫人皆对他恭恭敬敬。
他命人抬了辇车过来,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将赵泠扶坐上去,其实此举并不合宫规,但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许温自己倒是走路往宫门口去,从旁轻声道:“郡主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回去之后洗个澡,吃顿饭,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
赵泠低声道了句谢,一行人行至宫门口便改换了马车,这回许温倒是不让宫人搀扶赵泠了,伸手将宫人推开,亲自将人抱进了马车。
京城本来就传言中书令大人倾慕元嘉郡主,宫人们见状,面面相觑,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垂首帖耳地目送马车离去。
许温将赵泠安置在马车上坐好,扯了毯子包住她的腿,见她始终不言不语,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郡主,想哭就哭罢,先前在殿里,郡主不肯落泪,现如今在我面前,郡主还要强忍着么?”
赵泠闷闷道:“在这个世界上,太后娘娘是对我最好的人,她老人家现如今一去,留我一个人在世,该怎么活下去才好。太子因我之故被废,皇后娘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齐贵妃因九王和陆姑娘之故,更是厌恶憎恨我到了极致;皇帝舅舅虽对我偏宠,但都是看在我已故的母亲,还有太后娘娘的情面上,往后岂能继续纵着我。”
许温自然明白其中关窍,可当从赵泠嘴里说出来,更惹人心疼了,外人看起来元嘉郡主风光无限,其实求不得,盼不得,怨不得。
许久之后,他才抓住赵泠的手,情真意切,一字一顿道:“郡主,请你下嫁于我,我会竭尽全力善待郡主,哪怕是用我的生命!”
赵泠微微一愣,很快又苦笑着摇头:“我不嫁你,你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所以,我不嫁你。”
许温有那么一瞬间,想不管不顾地抱住赵泠,告诉她,自己就是谢明仪,可他又有些胆怯,万一郡主只是拒绝他的搪塞之言,又万一郡主只是想诱他自乱阵脚?
一旦他说出实情了,郡主会如何看他?会不会怨他的欺骗,或者再度将他推下深渊?
那夜昭狱实在太冷了,临到死了,他都没能再见郡主一面。
赵泠亦是觉得绝望无比,整个人如同飘在一层浮沫里,向来情爱这种东西最是误人子弟,碰不得,沾不得,一旦爱而不得,便是痛断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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