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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致有些不懂。
这个剑客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是朋友,为何不带他离开,反而同他一起困在这海岛上。凭剑客的实力,想要带走一个人,应该不难。
还有这个火器制作者,又是什么来头。林玉致看过去,只见锁扣嵌入那人手腕里,已经没有办法去除,他早已习惯。只是晃了晃手,没有沉重的铁链拖着,竟一时有些不适应。
“想要带他走,先过我这关。”剑客说道。
“冷竹。”那人嗓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语调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剑客听他叫他名字,安静的退到他身后去,目光依旧冷飕飕的盯着林玉致。
“敢问小友,南楚如今是何形势?”
林玉致听他有此一问,心中略略诧异,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关心国事?”
“南楚人。”
林玉致笑了笑,道:“荣家篡权夺位,睿王占据西北,端王上蹿下跳。”
那人整张脸都掩在花白凌乱的长发之下,叫人看不清神情,无法分辩他的情绪。
沉默半响,那人又问:“我听大当家叫你林将军,是哪个林。”
这回换成是林玉致沉默了。
哪个林。
她转身望向海面,此时天已擦黑,海面上更显阴沉深邃,海风怒吼,将她的斗篷吹的猎猎作响。
“六年前,林晏将军被指谋反,林家满门抄斩,与林家有私交的官员也都难逃此劫。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当中有一部分人便是被流放到这片海域。先生你,就是这部分人之一吧。”
那人抬起头来,海风将他的长发吹开,便见其人形容枯槁。他眼窝深陷,稀疏的眉毛下,浑浊的眼珠乍然泛起一丝精光。
“不错,我是前兵部侍郎,宋常武。”
兵部侍郎宋常武,主管军械装备。南楚军方的兵器设计多出自此人之手。六年前,宋常武想改良火器,向户部递了预算账目。当时主管户部的蔡雍没有批复。宋常武转而找到林晏身上,希望林晏将军从中周旋,拿下这笔经费。
林晏直接进宫找上了楚和帝,并陈说利害。楚和帝想要兴武,自然乐得有更好的兵器可用。便传来蔡雍,令他向兵部拨款。
然而蔡雍任户部天官以来,贪墨国库,户部早已亏空,哪有钱来拨给兵部。楚和帝不知原委,只当蔡雍忽略兵事,将他好一番训斥。蔡雍心中不免暗恨这个宋常武多事。
但圣命已下,他又不得不从,只得自掏腰包,先拨了一笔钱搪塞着。否则这事闹大,楚和帝要查户部,他可兜不住。
只是火器研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所耗甚大,那点钱哪里能够。宋常武找了蔡雍几次,也被对方诸多借口推脱。只道江南不太平,受灾严重,户部忙于赈灾,实在没有多出的钱来。说等年底各部清账之后,再行拨款。宋常武也只得等着。
却不想,入了秋,京城发生了那件惊天动地的大案,牵扯人数甚广。
宋常武说起来与林晏并无私交。但当时的朝中因林晏一事,借故互相攻讦,胡乱攀咬,打击政敌者纷纷冒出头来。得罪了蔡雍的宋常武自然也跑不了。一夕间,革职流放。
“那个秋天,整个京城都被血腥味笼罩着,每天都有人死去。”
时至今日,再提往昔,宋常武依旧忍不住颤抖。
他不是怕,是怒。
林玉致却早已习惯,因为那个秋日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之中,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是那个林家么?”宋常武颤着声音问道。
林玉致默然点头。
宋常武发出一阵怪笑,因为太过激动使得嗓音变得尖锐,在这漆黑小岛上,显得有些阴森。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发泄过后,宋常武又问:“你要渡渭水,回到京城去么?”
“是。”
“我愿意跟您走,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林玉致微笑着:“怎么会嫌弃。只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问先生,缘何会在此处。”
宋常武叹息一声:“京城距此,千里之遥,流放路上诸多艰辛,到了沿海之后,宋家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们这些囚犯被安排到了东关水师下辖的军械部造船。”
“你也知道,海盗凶恶,屡次骚扰边境。有一天,海盗突然攻关,水师抵挡不住,眼看东关就要失守。我心急如焚,猛然想到自己的老本行,便向当时的水师都统献策,用火硝硫磺做成简易火药攻海盗战船。海盗败退,我也受到了都统赏识。”
“又过不久,海盗再次来犯,我已做好万全准备,却不想遭人暗算,醒来后就在这间屋子里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次战役是水师副都统和海盗的计划,副都统想要谋夺都统之职,故意引海盗来攻。若没有我的火器,只怕第一次来时,都统就会丧命。只可惜,防不胜防。”
后来的事,林玉致大概猜得到,如今的东关水师都统,便是在那次之后上位的。
宋常武继续道:“我之所以被困在这里,也是因为我会制造火器。都统将我交给大当家,是想暗地里叫我制造出新型火器为他们所用。我不从,他们不敢伤我,但却捉来无辜的渔民,如果我不听话,或者逃走,或者自杀,他们就会将这沿岸渔村全部屠杀。”
“我没有选择。但也不甘心为他们所用。所以,我减缓进度,能拖便拖。好在他们也并不急于使用火器。理由你清楚的,怀璧其罪。东关就这么大,水师就那么点人。即便他们用火器攻下几座海岛,攻下东夷,也无法再进一步。反而还会引来天下人的目光,将自己置于险境。”
“所以这么些年,也算过的安稳。至于冷竹,是三年前上岛的。有他作伴,不用日日面对那些海盗,倒也清静。”
林玉致明了,又问:“如果没有今日之事,如果先生要被困在岛上一辈子,如果海盗很快就要用到那批火器,先生有想过后果么?”
宋常武笑道:“火器是我的专长,他们却是不懂的。只能说,我很幸运,他们也很幸运。因为第一批的竹筒火器是有问题的。海盗若是用这批火器攻打对方,在点燃引线的那一刻,首先被炸的,是自己人。到时海盗队伍大乱,对方趁乱而入,必能将海盗剿灭。”
林玉致也笑了笑:“先生果然很幸运。”
宋常武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个聪明人,只在制造火器上有几分天赋。但我的确是个幸运的人,不然也不会碰上林将军了。”
“我们都很幸运。”因为凭林玉致如今的实力,火器对她而言是如虎添翼。
她觑了一眼冷竹,十分好奇大当家究竟是怎么将人诓住的。
宋常武道:“大当家还不是海盗的时候,与冷竹是同乡。大当家的父亲救过冷竹父亲一命。三年前两人偶遇,大当家挟恩图报。”
“恩怨两消。”冷竹冷冷道。
宋常武有些惭愧:“我未与你商量便同意与林将军走,实在抱歉。但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放不下那件事。”
冷竹道:“无妨,反正我也不知去何处。你不嫌我麻烦,我便跟着你。”
宋常武看了眼林玉致,林玉致笑着挥挥手:“这是你们的事,我不便插手。”
多了冷竹这么个高手,林玉致自然高兴。宋常武可是个香饽饽,有冷竹保护,也省得她操心。
她倒是省心了,傅辞却是急了。
林玉致未随鄂庆一起回城,事先又没有告知,只叫鄂庆告诉傅辞,调一艘船接应。那座海岛上只有林玉致和周老三两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傅辞叫砚舟将人看好,连夜找海都统要人要船,亲自往海岛去了。
乃至于林玉致第二天清晨醒来发现傅辞守在床边时,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
傅辞不等她说话,将人压在身下,吻了上去,叫本就迷糊的林玉致有一种天旋地转,仿佛置身梦境的感觉。
但他身上清淡的气息却告诉她,这不是梦。
傅辞第一次这样激烈,让林玉致有些招架不住。察觉到她已有几分抗拒,傅辞方才放开她。
“你,你怎么来了。”
傅辞眸中尤带几分缠绵情意,却没有忘记他是来干什么的。
故而,他板起脸来,严肃道:“令仪,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林玉致微微一愣,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还真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
傅辞抓着她的手:“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还有下次,令仪,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多担心你,如果你出了事,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玉致敛了笑意,回想昨日之事,也不禁有些许后怕。如果那人不是宋常武,如果冷竹是大当家的人……
“清欢,没有下次了。”
傅辞叹息一声,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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