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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神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寻常往日里的淡定,她眼眶发红,全身微抖,眼睛紧紧瞪着水神,多么希望能够从水神的嘴巴里,听见一个否认的答案。
她希望水神告诉她,其实方才是与她开的一个玩笑,地君和她,才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现实是,水神双眼通红,眼泪水犹如断线的珠子掉落,言语抽噎,分外清晰地说道:
“他是当年,你祭身时候,牺牲掉的孩子。”
咚。
母神觉得全身的力量好像在一瞬间被抽走,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突然尖锐地疼痛了起来,她抬起头,看向地君,这么一看,突然发现,地君的眉眼,倒是真的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
不,不会的,那个孩子早就死了!
可是,地君,真的是她的孩子吗?
母神的嘴唇发抖,她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她问地君:“你……是谁?”
地君浅笑答:“回母神,我是地君。”
错不了。
母神的心口尖锐地痛了起来,错不了,连倔强的性格都和她如出一辙,临死之前,都偏要忍着一口气,不告诉她,她与他的关系。
却又狠不下心肠,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击,为她承担她的罪过。
可是孩子啊,那些罪过,那些恶行,是她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为人父母,怎么又能够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吃苦受累?
更何况,她已经如此对他不住,又怎么可以在最后,还连累他,为她受死?
母神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地君的脸,却只说了两个字:“孩子……”
这一反转,惊得山祖全然不知应该如何招架,却见母神已经起身,她转身面向身后的云梦殿,举起手中的木玉瓶,从云梦殿内又飞出了一大批的七彩吉祥鸟,这些七彩吉祥鸟从云梦殿飞出来之后,便绕着母神、地君以及水神盘旋,从木玉瓶内突然长出一支绿色的树枝,这树枝越长越大,变成了一颗参天大树,所有盘旋着的七彩吉祥鸟,全都栖身在这颗参天大树上,然后从树上垂下来一条藤枝,藤枝缠绕在地君身上,将他结结实实困住,然后便将地君吊了起来,挂在了这颗参天大树的主干上,水神见状,想要去拉地君,却被母神拦下:
“不要打扰他。”
水神问:“你做什么!你连死,都不让他死地安安生生吗!”
母神看了水神一眼,道:“我不会让他死。”
水神吃惊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地君是抱了必死的心去替母神挡下那一招的,一个没有求生欲的人,是谁都救不活的!可是母神却说,她不会让地君死。
“你看。”
母神指了指这颗还在继续长大的大树,树上的七彩吉祥鸟也越来越多,树上的藤枝已经一层一层地将地君层层缠绕住,从下看去,已经根本看不见地君的身影了。
母神道:“魂归日,便是重生时,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
魂归日,重生时。
水神蹙眉,只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抬起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山祖,便顿时记了起来,当年山祖在往生海被发现,地君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
水神刚要说话,却见母神正闭着双眼,双手张开,衣服欲乘风而去的模样。
“母神!”
水神喊了一句,母神说道:
“嘘。”
不要说话。
善恶有报,因果轮回。
虽以经历生死,但是许多过去看不透的事情,因为心有执念而依然看不透。如今这打在心口的结,突然之间解开了,那些从前遮挡在眼前的层层迷雾,便也自然而然散了开来。
何为善?
过去祭身救世,是善,且为大善。
何为恶?
后来杀了许多人,剥夺他人性命,改变他人命运,是恶,且为大恶。
善有善报,虽然舍身陨命,却浴火重生,连同那个孩子,也一并活了过来。
恶有恶报,失而复得,再度失去,不怨天不由人,只因自作孽不可活。
世道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因为真正的公平,其实是需要自己去争取,去争夺的。
借口世道不公平,便拿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作文章,再去伤害其他无辜之人,只是懦弱者的自欺欺人和逃避。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看破,母神不禁自嘲,难怪如此。
那颗参天大树终于停止了生长,它着根于母神的木玉瓶,悬浮于半空之中,树身发出微微金光,七彩吉祥鸟在树上栖身盘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母神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接着变成了一片粉末,一阵风吹来,携裹着这阵粉末,吹向了天际。
这……
然后,不远之处的云梦殿,轰然倒塌,从里面传出许多凶兽的嘶吼鸣叫之声,山祖捏紧手中扇子,全身心地进入戒备状态,以防母神饲养在云梦殿之中的那些凶兽冲出来,谁知道,很快,废墟之中的嘶吼之声便平息了下去,再接着,那么一大片的废墟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之下,变成了成片成片的粉末,一道随风飘散了开来。
风吹过之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除了那一棵透着微微金光的参天大树,谁都不敢相信,此处竟然是云梦殿的门口,不远处曾经屹立着一座无比奢华的仙宫,而如今却连一片瓦都没有剩下,全部都化为了虚无。
山祖与水神相视而立,山祖问:“母神……呢?”
水神看了看远处的天际:“死了。”
母神告诉山祖,其实她早就已经没有了活着的理由,唯一不死的原因,只因为拥有木玉瓶,不死之身无法死。而苏幕将自己的本体与山祖的魂魄合二为一,使山祖打破了母神的不死身。
山祖问:“水神娘娘是什么时候知道地君和母神的关系的?”
水神道:“很早。”
山祖:“水神娘娘是否也知道我的身世?”
水神道:“我并不知。”
多年以来,母神作恶,地君为母神收拾烂摊子,当年王景意只剩下半个魂魄,祭山婆原本是带着山祖遗孤去求地君救命,顺道也将他一并带到了殊归府,却阴差阳错,一个山间孤魂,成了一山之主,有了仙骨,入了仙籍,成为了山祖长歌。
只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山祖收回扇子,问水神:“水神今后可是要长留此处了?”
水神看着山祖,笑了笑道:“是。”
思及默斐过去头痛水神对地君的单恋,还曾拜托他能够帮助水神绝了这一念头,如今看来,倒是他与默斐二人的多此一举,如此感情,怎么可能是旁人轻而易举,便能说断就断的。
母神之事一结,剩下便只有一件事情还未了结了。
山祖转过身,看向因被苏幕重伤,从一开始便躺在远处的山祖,手持逍遥扇,飞身掠去,身前却突然冲出一人,挡在山祖跟前,正是墨德。
默斐张开双臂,将海王护在身后,对山祖说道:“山祖,可否看在我与你还有一点交情的份上,放过我祖父?”
山祖看了一眼墨德,道:“若设身处地,换做是你,你能放吗?”
墨德一时语噎,对于海王的所作虽为,她并非全都不知道,也颇有异议,可是毕竟血浓于水,真要眼睁睁地看着海王去死,她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墨德道:“我来负责。”
山祖皱眉:“你负什么责。”
墨德道:“我祖父所做的一切错事,由我来负责,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你负责?”
山祖道:“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墨德道:“不过一死,我担得起。”
“墨德你给我回来!”
海王捂住伤口,气得大吼一声,却牵动身上的伤,吐出一口淤血,气急攻心道:“听见没有!”
“祖父!”
墨德转过身,想要去扶海王,却又怕山祖中途出招,只能僵持在原地,说道:“祖父你别动气,牵动伤口就不好收拾了!”
海王却说:“不立刻不回来,我现在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被海王以死相逼的墨德,只好转过身,看向山祖道:“如何,我方才的提议,你可接受!”
血债血偿,以命抵命。
墨德说出来的条件看似很公平,可是人命,有哪里是可以简单用加减乘除就可以计算的?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都是独立的生命体!
“休想!”
善义不知从何处冲来,手里的刀,分毫不差地砍向躺在地上的海王,墨德大喊了一声“不要”便冲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飞溅出来的血洒到了她的脸上、身上和眼睛里,眼前立刻便被一阵红雾所遮盖住。
“祖父!”
善义拿着的不是普通刀,那是无章给她的,专门克制海王一族的武器,海王原本就身受重伤,这一刀下去,便是回天无力了。
而为了使出这一招,善义几乎也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咚”地一声倒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砍在海王身上的刀,她竟是又哭又笑起来。
“姐姐,我为你报仇了!”
“哈哈哈哈,我为你们报仇了!”
“无章,你看见了没有,我做到了,我杀了他,我终于杀了他了!”
“姐姐……”
到最后,善义再也笑不出来,只剩下了悲伤的情绪,为了走上复仇的这一条路,她放弃了几乎一切,自己的生活,她的爱情,无章的性命,许多人的性命。
如今这个人终于死了,根本没有预想之中的如释重负,反倒是铺天盖地的空虚感,几乎要将她给淹没。
她终于报了仇了。
接下来,她也终于没了必须活着的理由了。
墨德手足无措地抱住海王的身体,那把刀所制造出来的伤口十分可怖,血液源源不断地从海王的身体里面流出来,海王伸手想要让墨德不要哭,却发现自己也是沾了一手的鲜血,墨德见了,哭得更凶了。
山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将逍遥扇收了回来,转身离开。
这下直截了当了,善义的一刀,直接就绝了墨德一命换一命的念头。
山祖抬头看了看天,晚霞云集,天马上就要黑了,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天象,明天大约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这无情的天,连下几滴雨做做样子都不肯。
嘁。
山祖飞身回到默斐身边:“走吧。”
“默黛……”
默斐抬头看了看那立于参天大树之旁的水神,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山祖道:“这下明玉诏的两个主子大约是许久都不能回去了,那兔子精阿术知道了,必定又要将一切由头算在我的头上,兔子精只听水神娘娘的话,默斐,你我还是在外头避一避风头,水神娘娘回明玉诏之前,我们还是暂且不要回去了。”
晚霞映照之下,将山祖和默斐都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默斐伸手道:“我快站不住了。”
山祖嬉笑上前:“站不住了有什么大不了,我扶你,扶你一辈子都成。”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
长歌和默斐的故事还在继续,接下来,苏钥的故事也快要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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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给一个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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