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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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昏沉糟乱,直到日晒三竿,桑影映上窗棂,纪连翘才转醒。
嗓子渴得冒烟,纪连翘扶着腰下床给自己倒水。先被这“感觉身体被掏空”的肾虚模样给震惊了一番——毕竟曾经的他不熬夜不抽烟不酗酒,严格践行三好学生的规范作息,连黑眼圈都不曾有过。
楼下已开始营业,能听到隐约的谈笑声。纪连翘一口茶下肚,勉强回了点神气,披着外衣发了会儿呆,这边谢斩就又一声不吭地闯了进来。
这人来去如风毫无挂碍,纪连翘额角微抽,忍了又忍后,好脾气地恳请道:“谢公子,下次进来可以先敲门吗?”
“都看遍了,纪公子无需介怀。”
“……”
天光大盛,昨夜的暧昧就如同大路上的一个小水洼,自动消弭于无形了。纪连翘慢条斯理地把胳膊套进袖管儿,“那要是纪某正和姑娘行不轨之事呢?”
“既是不轨,谢某正可打断。”
纪连翘噎了一下,觉得对方在欺负自己古文不好。他受够了这种半文半白的讲话方式,恨道:“嗯,我跟人姑娘两情相悦颠鸾倒凤不知今夕是何年,谢公子进来不、大、好吧?”
谢斩冷笑,把纪连翘肾虚的模样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才意有所指地说:“那你先找得到再说。”
牙尖嘴利的总打不过脸皮厚的。纪连翘默默记住了这个亏。
他唯恐之前塞的银两不够,想去都中衙门看看淮南,替他仔细打点一番,再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捞到什么消息。目前来看,张远游这条线索断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官府的调查上——也不知道这个次元的警察同志给不给力。
既然谢斩主动送上门,纪连翘秉着不使唤白不使唤的朴实小农经济思想,捎了谢斩一起。说来也奇,自从他答应了淮南的卖身契,谢斩就一改“生人莫近”的冷态,鞍前马后毫无怨言,弄得纪连翘再次寻思,心想南南莫非真是什么上古神兽?
纪连翘心思重,这一路都未曾说话,时而担心淮南遭受了什么非人暴力,时而担心他就此蒙受冤屈断送性命,情绪肉眼可见的不高。
谢斩仍一身玄色,背上的重剑雷打不动。纪连翘不开口,他也不说话,两人沉默地走在闹市之中,一黑一白很是扎眼。
纪连翘疑虑的内容也包括谢斩的来历。只是每思及此,他总想自己一穷二白不文不武,在这个世界差不多就是盲流废人一个,实在没什么好为人所图的,干脆就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
二人行至官府,却见公告栏里正在张贴一张新的告示。人群聚拢,衙役拍着告示大声说道:“昨夜东离河打捞死尸一具,经鉴定,死者性别女,淹死,约二十岁上下,身份未知。”又云谁家如果有什么人失踪了,可以前来认领。没什么新鲜的,人群议一阵也就过了。
纪连翘便想起来他药效发作前谢斩的那一句“胭脂虫”,似有蹊跷,可官府却只字未提。况且,连谢斩都要色变的东西,为什么好像什么伤亡都没有造成?
“胭脂虫,是什么?”
“一种宠物。”
“?”一只宠物你不好什么不好?
“恶心。”
“…………”行吧。
纪连翘直觉谢斩对此事有所隐瞒,但无意追究。谢斩救小淮南之心不假,既然隐瞒,想必与朱府一案并无关联。
谢斩看他这么老实,一副毫无好奇心的样子,反倒主动解释了起来:“胭脂虫喜欢吃两样东西,胭脂和尸体,可以入蛊,养它的都是变态。”他讲话一本正经,说起“变态”二字显得格外搞笑。
“那也不至于那么大惊失色。”
谢斩似是考虑了一下,才决定对他坦白,“据我所知,养它的只有一人。”
太费劲了,感觉在挤一管用到头的牙膏。纪连翘心想您可以痛快点儿吗,但嘴上还是很有团队精神地配合了他:“谁?”
“艳美魔。”
时值正午,烈阳当空,纪连翘愣生生在这陌生的三个字下打了个冷战。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像是“噌”的从脚底升腾起了一股恐惧、恶心和寒意,冷冰冰地顺着他的双腿攀援而上,匍匐吐信。
——虽然,纪连翘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谢斩看出了他的异样,没让他立刻进衙门,而是在太阳下多站了好久。
“看完小东西后,我再告诉你这是什么。”
纪连翘干笑一声,心想我一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桩事结束后想必也就找个村找种块地儿当个山野村夫的命,就不用知道这种东西了吧?结果谢斩立刻击碎了他的幻想:“我怀疑,它和这场大火有关系。”
“……”南南!你看看你招惹的都是什么破事!
·
淮南在牢里闲得只想变回真身逮耗子,出于“成精”的自尊好歹没干出这等掉价之事。从进大牢到现在也就过去了两晚,但再见到纪连翘时,他感动得眼泪汪汪,说哭就哭,完全没有一只喵的高贵修养。
纪连翘打点了衙役,银子没少塞,因此直接进了牢房,和南南执手相看泪眼。他尽心尽力地延续着铲屎官的职责,把他的细胳膊细腿从头到脚捏了个遍,确定是全须全尾也没个暗伤,才松了口气。
“这两天官府有没有提审你?有没有问你话?有没有对你动刑?”
“问是问了,倒是没打我,反正我是个乞丐,什么也不知道。”淮南撇着嘴,哼哼唧唧半哭半撒娇,好半天才看到隐没在阴影里的高大身影,吓得把眼泪都给憋回去了——
“他怎么也来了?!”
“没礼貌,叫谢公子。”
“干嘛,我不想和他认识!”
纪连翘觉得心好累,心想这个样子出了大牢,万一没跑成,你可是要跟着谢斩三年的。他可不想看官府贴告示说什么男子被成精宠物谋杀云云。
淮南气鼓鼓地瞪着谢斩,碰瓷之仇永世难忘!他拉着纪连翘到身后,“你也不要跟他玩儿!”完全把自己偷了人家几千两的事给忘到了脑后。
要按猫的年纪算,淮南也不小了,但他初入人道,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讲话做事,也都是少年人的心气儿。纪连翘觉得自己好像是领养了个叛逆青少年,提前过上了更年期的生活,随时得提防着被气到心梗。
谢斩对小东西的抗拒无动于衷,好像舔着脸非要买淮南的不是他一样,完全看不出什么疼爱、仰慕、喜欢、觉得他可爱的情绪。他甚至冷讽了一句:“恃宠而骄。”
“你!”淮南上来就要挠人,被纪连翘后脑勺一巴掌给揍消停了。
“谢公子在帮你洗清嫌疑,你要是还想出去,就乖一点。”
哎呀,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出去就不出去”的。淮南黑眼珠一转,委委屈屈地到墙角蹲着去了。
纪连翘给他留下了一袋银子,嘱他贴身放好,以备不时之需。又拉着手说了会无关紧要的话,门外牢头就催了。纪连翘叹了口气,正是秋老虎的时日,牢里闷热,毒虫蚊蚁又多,不是个能久待的地方,唯一之计,就是赶紧找线索了。淮南反倒安慰他,“它们不敢咬我!你看!”他伸出一条白白细细的胳膊,“一个红点都没有!”一派稚气天真。
出了大牢,纪连翘在太阳底下又是一阵发呆。谢斩扔下一句“去去就回”就没了踪影。过了半晌,纪连翘深吸一口气,觉得心情收拾好了,正看到谢斩从都中府衙出来。
“干嘛去了?”
“随便聊聊。”
纪连翘狐疑,这人长了一张不会多管闲事的脸,因此他的“随便聊聊”便显得很没有可信度。
谢斩很干脆地一点头:“给小东西换了间牢房。”他点到即止,并不多讲。
纪连翘却想,此人连讲话都严格遵循“二八法则”,他轻描淡写说是换了牢房,其实却意味着淮南可以睡更舒服干燥的床,吃更干净新鲜的饭菜,也没有人会对他呼来喝去刑法伺候……
“你……”你了半天,纪连翘干笑了一下,“刚才在里面你还对他凶?为什么不多关心几句?”谢斩眼神很奇怪地看了纪连翘一眼,须臾,他冷漠道:“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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