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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长公主坐在窗下,看着女儿寄回来的信,一字一句地慢慢读着,看了好半天才舍得放下。
“算算日子,阿芙已经到了边城好几日,也不知她何时才回来。”她又拿起一本黄历翻着日子,明明每日都要看上好几回,但总是要把黄历放在手边备着。
青雀一听便知长公主是想女儿了,上前宽慰道:“殿下,郡主离开京城前,不是说过,她下月十五便能回来。”
长公主点点头,到底还是不放心,她同阮三思多年不联系,隐约知道他在边城有一房妾室,不过她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女儿罢了。
“她这一去,我竟觉着长寿宫大了不少,到处都空空荡荡。”
“可不是呢,郡主在时,长寿宫整日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连小宫女们都没了活泼劲儿。不过郡主这回去,肯定会长大不少,这是好事,殿下且宽心呢。”
“圣人还让端王随行,护着咱们郡主,郡主一定不会有事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人匆匆而来。
“殿下,微臣有事禀报。”王长史一进殿中,就直接跪下了。
长公主收起了担忧女儿的心思,看向王长史,今日并不是王长史进宫回话的日子,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来?不过她又不是那样喜欢拿捏规矩的主子,温声道:“起来回话。”
“微臣有罪,微臣还是跪着吧。”王长史声音带着颤儿,“微臣这些日子都在守着公主府修缮之时,于昨日清点公主往年旧物,公主从前所装手札的匣子被旁人打开过。”
这样的匣子装的手札众多,不过都是些公主早年间所记的趣事儿,她清点物品时,一开始忽略了此物,等清点到的时候,方才发现匣子被人动过了。
王长史跪走上前,将口中所说的匣子呈到长公主眼前。
长公主翻着盒子里头的手札,一边仔细回想着,待发现最下头的夹层被人打开过,匣子从她手中跌落,她脸上血色也消失殆尽。
“怎么会这样?”过了片刻,长公主方才回过神,大口喘着粗气,“来人,彻查公主府。”
滇西百里特使团扎营处
年易安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小白瓷瓶,放到吴策手中,“这是明心散,只有最后半瓶,放进水中,给每个人都服下。”
“杨大人,我去追黑衣人。”
说完,他便跃身消失在雾气中。
“阿律。”吴策大喊了一声,脚步声却渐渐远了,无人回应他。
“大人,这该怎么办?”
“今晚都打起精神,服下解药都别睡,明日一早拔营前进。”
“是。”
杨林说完这话,又咳嗽了两声,小六忙上前要扶住他,得亏这回十四军离杨林营帐隔得远,那雾气传到他们那儿的时候,雾中药劲没那么大,又有年易安将药倒进火堆中驱散了不少,十四军的十个人现在反而是中毒最浅的。
杨林坐在那儿等着毒性过去,瞧着这几个少年郎开始给众人喂解药,心中尤为复杂。
半个时辰后,年易安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可有抓到黑衣人?”杨林问他。
“不曾,此人极擅长用毒物,我刚要捉住他时候,他放出了毒蛇缠住了我。”
“有人不想我们这么快到滇西。”杨林沉思道,“不知是何家的余孽,还是南诏国,总归他们开始出手,剩下的路程皆要小心着些。”
“你们都退下,阿律留下。”杨林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年易安在他的营帐之中。
“我且问你,你手中的明心散从何而来?”杨林静静的看着他,只是他的呼吸急促,暴露了他此刻心情并不平静。
年易安面色不改,“出发前,属下自行配制,以备不时之需。”
“这方子失传数年,你从哪儿寻来的?”杨林又问他。
“宫中藏书阁,属下在上书房读书时,闲暇时间能随太子殿下进出藏书阁,藏书阁中包含天下珍奇孤本,寻得此方并不难。”他是太子伴读,又和宫中颇有渊源,这几年更是在宫中行走自由许多,藏书阁除了二楼他不能进,书籍不能带出藏书阁外,任何书他都可翻阅。
杨林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不像是说谎,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下去吧,论功行赏之事,等此番滇西事了,我会上奏圣人,为你请赏。”今夜若特使团出了事,滇西执行功亏一篑,饶是杨林侥幸活了下来,到了皇帝面前,也是个死字。
想到这儿,杨林露出些欣赏的表情来,“我知你是都统的徒弟,都统也叫你认了十四军首领一职,但十四军不过寥寥数人,甚至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要想等着十四军真正受到圣人信任,在禁卫军中拼一条出路,有多难我想你也清楚。都统虽然目光长远,让你从低位做起,但白白浪费这么多年去等,岂不是浪费时间?你今日救了我,我很欣赏你,可以助你更上一层楼,如何?”
少年郎总是有些心气的,他抛出这样的橄榄枝,总该会受些诱惑,杨林这般想着。
年易安头都没抬,依旧是一副冷淡的声音,“属下并无此打算。”
“也罢,你何时想清楚何时来找我,我都记着你的情。”
“大人,属下有一事上禀。”
“你说便是。”
“今夜之事,属下并不想邀功,只是此番十四军随特使团前往滇西的差事,属下想请大人交还我等。”
杨林这才看向他,略有些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行,我答应你。”
“是。”年易安应声后,走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人人都心有余悸,一场刺杀悄无声息地在雾气之中进行,然而除了年易安,他们谁都不知晓。
见他出来,众人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打量,恶意的、善意的、揣测的、各种情绪饱藏其中。他皆无视,走回了十四军休息的地方,今晚下了令,不能睡。众人都坐在篝火旁,见他回来,纷纷起身迎他,“老大,杨大人这回可有嘉许你?”
年易安表情松缓了片刻,“不曾,不提此事,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吴策走到他身旁,“方才便收拾了,只是这长夜漫漫,又不能睡觉,我们在想着要不要找个玩法。”
“方才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还想着玩乐?我现在还后怕呢,若是咱们就这样死的悄无声息的,传回京城多丢人。”又有人接了一句,“咱们要死得死在战场上,死在这儿真是憋屈。”
“呸呸呸,你要死你去啊,小爷还要立下功劳好好叫那些人瞧瞧呢。”吴策呸了两声,又对着不远处的其他人点了点下巴。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即便方才差一点一脚就踏入了鬼门关,这会儿安全了,什么生命之危皆被抛在了脑后,又开始有说有笑。
“阿律,你没事吧?我瞧你脸色不大好。”吴策见他一直不吭声,小声问道。
“我没事,明日杨大人会将差事交还,你记得带人将东西清点仔细,做好交接。”年易安吩咐了一声。
吴策一惊,“今晚可是咱们救了他?他就这样将咱们打发了,再说那本来就是咱们的差事,本就该交还。”
“你们忘记了出京前,都统交待的了?滇西之行,十四军但求无功,只求无过,办好差事回了京便行了。”年易安看着众人,带着些严厉。
“知道知道。”吴策还是有些不服气,到底是消了声儿,但对杨林越发不满。
年易安也没管他,说了一声他进营帐待会儿,起身便走了。
小六看过去,只觉着他面容有些发白,“老大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他,可能和黑衣人打架打输了,心情不好。”吴策看了一眼营帐,解释道。
年易安靠坐着,借着外头透进来的一点火光,拿出了缠着桃色络子的白玉佩,轻轻地摩挲着。
再等等就好了。
边城
阮梦芙端起了茶杯,又轻轻抿了一口,方才问道:“我有个疑问,还请你能替我解答一番。”
阮泽看向她,“你说便是,到了此时,你我二人还有什么话不可说?”
“虽然我十五年来并未见过父亲,但我也听说过他这个人用兵神断,边城这些年十分安定,并不常有战事,但这几年两国边境摩擦不断,这回也是这般,敌国前来挑衅,他亲自去追赶敌军,从而受了伤。”
“难不成这几年敌国总能掌握住边城动向吗?”阮梦芙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阮泽点点头,“这件事你不问我,我也会告诉你。”
“这几年布防严密,但总有一二处布军被敌军知晓,这事已经困扰军中很长一段时日了。”
阮泽正了正脸色,继续说道:“父亲性格大变,所以我也去寻过什么药会叫人性情大变,只是如今父亲越发昏了头,若再这般下去,我只怕边城会动荡难安。”
说到这儿,阮梦芙犹犹豫豫道:“所以你将我叫来,不光是因为你不想叫柳姨娘待在将军身边,而是因为你怀疑她有可能是敌国细作?”
阮泽赞许道:“我也只是猜测。”
“不光是她,这几年父亲为了她得罪了不少将领,我怀疑将领之中出了有异心之人。只是这两个猜测,我并不能拿准到底是其中哪一个。”
“边城是祖辈花了数十年才奠定下来的安稳,我不想让它毁在父亲手中。”阮泽自嘲一笑。
“他从小教我,领兵打仗不能感情用事,所以要学会处处辩明人心,不被奸人蒙逼。结果自从他遇见了柳姨娘,将她带回将军府之后,这一切渐渐地就变了,等芊芊出生以后,他更是性情大变,动不动就为了柳姨娘母女二人打罚下人,从前那些个服侍了多年的老人,大多数都不在了,便是剩下的,也对柳姨娘惟命是从。”
“这一二年,也不知她是动了什么手脚,能撺掇着父亲起了将她抬为平妻的想法,我不想他最后因为柳姨娘落得个名声尽毁的下场,也不想叫她真的取代了我母亲的位置。”
平妻之事前所未闻,更何况,阮三思如今的正妻,可是长公主,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父亲若不是昏了头,怎么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柳姨娘进府后的前几年,父亲并没有这般看重他,起码心中还有我母亲,这一两年,他渐渐地就快要昏了头,完全忘记了我母亲。”
他说着说着,心情便有些不好,他是阮三思的长子,从小又是阮三思一手养大,从小见到的皆是阮三思的英明神武,在他心中,他的父亲便是天。谁能想到会因为一个女人,把一切都给改变了。
“那年我收到你的第一封信的时候,刚好是我的乳母因为同柳姨娘争执了两句,而被父亲惩罚,我不忍乳母再受她的折磨,便将她送回了老家颐养天年。”
阮泽说到这儿,伤心往事也解释的差不多了,说起了他和阮梦芙这兄妹身份上来,“其实在你给我写信前,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彼此彼此。”阮梦芙不甚在意的回道。她回想着,幸好当时边城这边也出了事,不然她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到边城来。、
“不过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会提出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来。”阮泽带着些许的好奇,“这么些年,你可有改变过想法?”
“背着自个儿母亲让自个儿父亲签下俩人和离书,这事儿若是说出去,这世上哪儿会有人相信有这般大逆不道之人。”阮泽笑道,这话他到今日想起,都觉着匪夷所思,面前这小姑娘,胆儿也忒大了些,怎么就敢背着长辈,做下这等事。难道她就没想过,这事儿一旦抖落出来,外人知晓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不止是名声,她的小命儿还在不在都不一定。
因为和离这件事情,不是只在和离书上签下姓名还有按下手印便行,这世道总归是以孝字为首,连《律书》中都明文写了,若是父母和离,子女理应跟随其父,如若随其母,则需还清父族恩情,杖其一百。《律书》所定,上行天子,下行百姓,无一幸免。
阮泽心中清楚,他对他父亲感情深厚,尚且见他如今受柳姨娘迷惑还不曾割舍下这父子亲情。阮梦芙是长公主一手带大的,母女之情只多不少。二人若是和离,阮梦芙定然不会跟着父亲,而是长公主,那这一百杖刑,就会落在她背上。
阮泽带着几分审视看向他这个‘妹妹,年纪尚小,瘦瘦弱弱,主意却大。
阮梦芙反击道:“那旁人也不会相信,这事儿是他的元妻之子帮着一起做的。毕竟你我二人,本该是两相生厌之人。”
“只是我来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事儿牵扯这许多,哥哥,你可是诓了我。”
阮泽语气平淡,“你放心,等你的事情办妥了,自离去便是,剩下的我自己来。”
“我帮你。”阮梦芙笑了笑。
“我不需要你同情。”阮泽反问道。
阮梦芙笑了笑,并没回答。她自然并不同情阮泽,毕竟有这么个父亲是他自己的事,只是这事儿一旦牵扯到了边城军,那就不止是家事这般简单了,而是国事。她虽然只是个小女子,可受了这么多年皇室庇护,享着荣华富贵,总归是要回报一二。
“这回你假意同柳姨娘交好这事儿做的不错,等到她按捺不住撺掇父亲向你提及平妻之事时,我就能看清军中有哪些被她收买的部下。”阮泽端起茶杯称赞了一回。
“你可有万全之策了?”阮梦芙问他,“别到时候我这边什么事情都铺垫好了,你还掉链子。”
“放心。”
“柯夫人在将士女眷之中想来颇具威名,将军府上的事情,由她传开,最是合适。柯盈盈是我未婚妻,她性子为人直爽,我同她提过,你和柳姨娘交好了,她必定看你不顺眼,倒是宴席之上,她若对你有僭越的地方,还请你原谅。”
阮梦芙将这个名字给记下,“自然不会,只是你连她都算计到了里头,你心中不会难受吗?”
阮泽有些失魂落魄,眉眼之间都带着愧疚,“我这也是没法子了,旁人我不敢全部托付,只有她心中全然信任我,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阮梦芙见他这般,心中忽然想起年易安来,“你事后定要同她好好道歉,你本不该利用她对你的感情的,若她知道你算计了她,心中难免伤心。”
阮泽点点头,“难不成你被喜欢的人这样算计过?”
阮梦芙来边城这许久,终于露出了第一回真心实意的笑来,“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算计我,更不会骗我。”
阮泽被她的笑容晃了眼。
“对了,府上单独送给你吃用的,你一概别用,虽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对父亲下了药,一切还是小心为上。”阮泽算着时辰,此刻他应该赶回军营了,便抓紧时间叮嘱了一句。
“明白,我不会用的。”阮梦芙点点头。等阮泽走后,她低头想了会儿,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叫人性情大变的药物?
便是有这样的药物,阮三思难道这么多年都一点儿没察觉到吗?将柳姨娘看做发妻的替身,便是没有用药,他也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大概是想的用力了些,她忽然头有些疼,脑子里头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这些片段叫她心生抗拒。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白芷见她捂着额头,上头都是汗珠,忙上前去扶着她。
“我没事。”她拿着手中的白娟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闻着上头的香气,那股头疼方才散去。
第二日
“郡主,请帖已经都送去各位将领家中了,明日宴席所用物品,柳姨娘这边也都备下了,林女使这会儿正在去清点。”白芷一五一十将她家郡主交待的差事回复着。
“嗯。”阮梦芙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
“郡主,这是大管事叫人送来的熏香。”白芷又取出一物,“边城少雨,屋中难免有些干燥叫人上火,大管事说边城各处皆是用此熏香,可凝神静气。”阮梦芙一顿,“这香找个盒子锁起来,咱们不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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