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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的车驾一路快马疾驰,路上,车夫一边驾车一边解释道:“是宫里传出的消息,听说今日皇上单独在了妄亭上召见温丞相,却不知为何起了冲突,之后温丞相便从了妄亭上摔了下来。”
萧霈云错愕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车夫却沉默了。
单独召见,也就是说,那亭上只有他们二人,温桓极有可能是兴文帝推下来的。
萧霈云见他不答,追问道:“是皇上?”
“听说当时确实只有陛下与丞相在场,其余的,属下不敢妄言。”
“不,不可能,父皇向来倚重温桓,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萧霈云心里乱作一团,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不死心问道:“就没有其他人看见么?”
如若真是父皇干的,她以后还如何面对温君彦。
“有……是三殿下。”
“阿禹?”萧霈云惊道:“那他怎么说?”
“三殿下他……听说丞相大人摔下去时,三殿下突然冲出来,要去拉大人,但却反被大人带了下去……”
萧霈云只觉脑中“嗡”地炸开了锅,只觉得两边尽是乱糟糟的耳鸣声,那车夫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许久,才颤声问道:“三……三殿下怎么样了?”
“好像不太好,听说也是昏迷不醒。”
那了妄亭修筑在御花园的金光河上,足有七八丈高,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巧夺天工的飞檐亭,底层则是云石造的石基,两层之间相距约摸三丈,石基之下皆由四根汉白玉石柱高高撑起,矗立于金光河上,十分气派,若从上层摔到石基上,焉有命在。
萧霈云心中焦灼万分,只觉全身力气被抽尽,就像那时刚得知皇兄失踪时一般,她向来看重这个弟弟,如今心上却似被剜去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咱们要转道先去宫里么?”车夫见她不说话,小心问道。
萧霈云双手绞着膝盖上的裙子,说道:“不,还是先去丞相府,可有人通知温君彦了么。”
“嗯,陛下下了圣旨,温统领应该已经回去了。”
萧霈云赶到温府的时候,正碰上温夫人哭晕了过去,温君彦命人将她送回房中,温桓床前挤满了太医,丫鬟小厮忙忙碌碌,整个丞相府乱作一团。
萧霈云只有在外间枯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人才出来,萧霈云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医连连摇头,回禀道:“老臣们尽力了,大人年事已高,回天乏术啊。”
萧霈云被这句话震的半晌回不过神,她木讷的看向里间,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哎,丞相大人颅骨受到重创,只怕……”那太医重重叹息一声,却再也说不下去。
萧霈云心头一紧,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明明今日他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笑着说晚上要提着小酒小菜,跟温君彦喝一杯的,怎么忽然间人就不行了。
太医见她身形一晃,忙扶住她,劝慰道:“生死有命,殿下千万保住凤体。”
萧霈云站稳了身体,心里无限担忧:温桓不在了,那温君彦要怎么办。
她顾不上什么礼节,拨开人群,小跑进温桓的卧房。
昏黄的烛光下,温桓正安详的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温君彦像座雕像一般,直愣愣地站在床前看着他,身侧的双手却不住地微微颤抖。
“温君彦。”她轻唤一声,接下来的话却哽住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这样的情形,恐怕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说他周身有二十多处骨折,那得多疼啊,可你看,这老头儿硬是一声不吭,就这么躺在这儿,他们还说他醒不过来了,让我给他准备后事,你说可笑不可笑。”温君彦始终背对着她,声音像寒冬腊月里屋檐上结的冰,颤巍巍的悬着,仿佛风一吹,就会落下来,砸得粉身碎骨。
他自顾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他蹲下身子,双手颤抖着伸向温桓,却始终不敢碰到他:“你疼你倒是说出来啊,你不疼就起来吃年夜饭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人叫你起床,你羞不羞。”
温君彦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终是忍不住,将脸埋进了臂弯中……
萧霈云亦红了眼眶,她还记得温桓初回京城时,两人一起跪在承安宫前,她随口问起章州水患之事,担忧堤坝筑基不牢,水灾反复,那时的温桓眼中满是光华,笑着回她:“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彼时萧霈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后来她才知道,温桓不眠不休,想出利用章河走势,另挖河道以作疏通的办法,既永绝水灾反复的后患,又可灌溉沿途的千亩良田,他一生为百姓谋福祉,还没来得及安度晚年,如今却奄奄一息的躺在这。
“咳,咳——”床上传来两声虚弱的轻咳,萧霈云与温君彦俱是一惊。
“太、太医——”温君彦抬起头,见温桓睁开了眼,忙叫道。
温桓却拽了他的衣袖,摇摇头,他似乎很吃力,呵叱呵叱地喘着粗气:“别……别叫他们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萧霈云抹了眼泪,转身便要出去,温桓却道:“公主也留下吧,咳,咳咳——”
萧霈云迟疑一下,便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温君彦话还没说完,便被温桓打断:“你,你听我说!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又喘了几口,才缓过气来,忍着浑身疼痛,笑了出来,眼角下的皱纹聚集在一处,满头的白发衬得他越发苍老,萧霈云想起那一日路过户部衙门时,温桓戳着人鼻子怒骂的模样,便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也比不过,现下才发现,原来他是真的老了。
“我自二十五岁入仕,宦海浮沉四十载,不敢说建千秋功业,却也无愧于天地君亲师,唯一遗憾的,就是想做的事太多,上天给的时间却有限。”
他喘息艰难,顿了良久,方才又道:“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他转头看向萧霈云,继续说:“恕臣斗胆,在老臣看来这君禄却是取之于民,与其说是食君之禄不如说是食民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固是该然,但更应该担民之忧,为民谋福,先贤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亦是我一生志向所在。”
他将目光移向温君彦,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那枯枝般的手费力地抬起,似乎想抚摸温君彦的头,温君彦忙双手接住,哽咽着叫了声爹。
“臭小子,叫你立心立命开万世太平那是为难你了,我只愿你日后能多多为民谋福,在朝为官也好,戎马一生也罢,切记要无愧天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性子执拗,往日为父总担心你行差踏错,所以才对你分外严苛,其实这么多年以来,爹心里一直以你为荣,以后爹不在了,你也要记住我的话,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温桓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慈爱地看着眼前爱子,眼中满是难舍的疼爱与眷恋。
他又缓缓转头望向萧霈云说道:“公主殿下,您是聪慧善良之人,若往后君彦有何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公主殿下照拂提点。”
萧霈云刚张开口,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捂着唇用力点头。
温君彦哽咽道:“爹你别说了,等你身子好起来了,我每日都还要聆听你的教诲,我以后绝不会再惹您生气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桓虚弱的答着“好好好”,目光却逐渐浑浊起来,曾经的往事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从孩提时就开始的勤学苦读,青年时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壮年时朝堂之上的慷慨激昂,最后来到了那年的扈郡,望着画面中那官阶不高却神采飞扬的自己,还有道路两旁满是感激与不舍的送别百姓,苍白的面容浮起一抹微笑,最终缓缓闭上了双眼。
“爹?爹!爹——”温君彦如受伤的野兽般撕心怒嚎,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喷口而出,吐得衣襟一片鲜红。
“温君彦!”萧霈云大惊,忙伸手去扶他,却被温君彦反手狠狠推开。
萧霈云跌倒在地,睁大双眼看着他,惊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相信是我父皇把……”
“难不成是我爹自己跳下去的么。”温君彦转过身咆哮道,他目眦欲裂,一手扶着自己的胸口,唇边猩红的血迹分外刺目,眼中迸发的恨意藏都藏不住:“他昏庸无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温君彦。”外间尚有闲杂人,萧霈云只怕他口无遮拦,埋下祸根,她盯着温君彦,沉声道:“你冷静些,这是你身为人臣该说的话么?”
但此时悲愤交加的温君彦,哪里管的了许多,朝萧霈云怒吼道:“去他妈的君臣,你忘了太子是如何被驱逐,忘了欧伯卿为何而死么?满京城就数你闹的最凶,如今你凭什么要我冷静。”
“我……我……”萧霈云被他逼的连连后退,温君彦说的没错,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或失或死,都与她的父皇有关,当时她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如今将死之人换成了别人的至亲至爱,自己却不自觉的想为他开脱,此时面对温君彦的质问,她几度张口,却无话可说。
温君彦粗暴地扯起萧霈云将她推至门外:“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了温家大门的,雪还簌簌下着,却扑不灭她满腔怒火。萧霈云一路直奔承安宫,却不想皇帝早已转移阵地,宿在了渝贵妃处,萧霈云扑了个空,自然不会就此作罢,转头便往渝贵妃的翠云殿而去。
翠云殿外。
一位紫衣宫女横臂拦在萧霈云身前,但看她周身配饰,是这翠云殿一等宫女,想必是渝贵妃身边的人,那紫衣宫女笑道:“公主殿下请留步。”
“滚开。”萧霈云满身戾气,隔着十步远就能感觉的到,偏偏这宫女不识好歹,旋身又将萧霈云拦住,言语间颇为得意道:“今夜陛下在翠云殿歇息,实在不便招待殿下,还请殿下明日再来。”
“啪——”萧霈云正有气没地撒,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那宫女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哪里来的贱婢,敢拦我的去路。”萧霈云脸色骇人,居高临下冷眼看她,她轻易不打人,此刻已是怒极。
许是未曾料到她会动手,那宫女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顾不上跟她一般见识,萧霈云举步便要入内,紫衣侍女这才回过神,挣扎着起身,喊道:“快来人,抓刺客……”
听得叫声,翠云殿四周涌出许多羽林军,团团将萧霈云围住。
殿外华灯亮起,萧霈云微微扬起头,傲立风雪之中。
那羽林军头领上前仔细一看,哪是什么刺客,忙躬身行礼道:“见过公主。”
转而低斥紫衣侍女:“乱喊什么,不要命了。”
那侍女此刻已然站直了身子,面上不复刚才挨耳光时的惊诧,她冷笑一声,斜睨了萧霈云一眼,说道:“陛下有命,今日困乏,要我家娘娘在旁作陪,除此之外,任谁来谁都不见。公主殿下未经传召,私闯翠云殿,已然不对,奴婢拦着您,也是职责所在。若您执意硬闯,待会陛下追究起来,谁都不好看,望殿下不要为难奴婢,这便请回吧。”
渝贵妃宠冠六宫,平日里锋芒毕露,从不收敛,兴文帝很是纵容。即便各宫怨气冲天,却也无可奈何,表面上都要礼让她几分。
另有一些骑墙观风的,少不了要巴结恭维翠云殿的,见不到渝贵妃,只得请她身边的侍婢搭桥铺路。这紫衣宫婢身为掌事宫女,正是渝贵妃眼前的红人,名唤风禾。
平日里阿谀奉承听多了,风禾自然不把渝贵妃之外的人放在眼里。起先碍着萧霈云身份,措辞还算过得去,眼下挨了萧霈云一巴掌,满腹火气顿起,说话也难听起来。
但萧霈云又哪里是个肯吃亏的主,她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那侍女风禾的另一边脸上。
若说先前她还留了几分情面,这一次却是运足了气力。风禾实实在在挨了一巴掌,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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