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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霈云兴致不高,正想寻个由头离席,却见平王肥胖的身子朝后倾倒,已是醉得不省人事,身旁的大臣赶忙将他扶住。
那厢兴文帝也趴在桌上,醉眼迷离的看着倒下的平王,哈哈笑道:“还是……嗝……你先倒。”
平王身边的亲信赶忙上前来搀住他,又转头向兴文帝告罪道:“陛下恕罪,平王殿下醉了,还请陛下允准,让小人带王爷回去休息。”
兴文帝摆摆手,示意准了,眼见主角走了,其他人也意欲告退,却见兴文帝伏在案上打起了鼾,已然睡着了,众人行过礼,便一一离去。
城外,一黑一白两大军营比邻而立,欧伯卿一身银甲坐在大帐中。
“主上,申将军发来信号,一切准备就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未接应到欧侍郎,申将军找遍全京城,也没找到……”
欧伯卿闻言心中一紧,巨大的不安涌上心头,他们事先约定好了的,若不是他被绊住,绝不可能不去。他绝望的闭起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再睁开时双眸已是猩红一片,整个人杀气毕露,他紧握双拳,沉声道:“传令下去,立刻发动强攻,不论生死,不计代价,今夜我要强取萧赫项上人头。”
“是!”
人已散尽,萧霈云上前去看兴文帝,只见他已幽幽抬起头来,满目清明,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兴文帝坐正了身体,问道:“可有发现?”
萧霈云摇摇头,刚才满场的人都被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连欧伯卿的影子都没瞧见。
“罢了,想来他今夜也不会来。”
萧霈云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伯卿他果真还活着?”
“是真是假,朕也不敢断定,你耐心等着便是,他是死是活,今夜便可见分晓。”
萧霈云眉头深蹙,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初时那喷涌而出的喜悦,如今渐渐冷却下来,无数问题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去想他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那封满是熟悉字迹的信,落款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还有父皇的郑重其事,似乎都透着不寻常……
兴文帝手指在桌面轻敲,看着面前静坐的爱女,开口道:“恨朕么?”
萧霈云抬起头看向兴文帝,他语气平稳,似乎又变成了曾经那个疼她宠她的慈爱父亲,顿时鼻尖一酸,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她强忍下这些情绪,摇摇头,说道:“不是恨,只是怕您一错再错。”
“从来没有人敢说是朕错了。”兴文帝笑着又道:“你们兄妹几个,就数你最聪明,从小朕也最疼你,什么事都依着你,就连你的亲事也是你自己做主,当年看着你嫁出宫去,朕心里难受了很久,感觉就像自己的宝贝被别人抢走了似的。”
萧霈云不明白兴文帝为何说起此事,回忆起从前,父皇对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萧霈云忽然觉得很后悔,她的莽撞又何曾没有伤过他的心。
“女儿一辈子都是父皇的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成了亲也是一样的,谁又能夺了去。”
兴文帝眉心一挑,哦了一声,问道:“那在你心里,朕与欧伯卿,孰轻孰重?”
萧霈云不解他的意图,老实答道:“自然都很重要,至亲至爱,难道还要分个高下么。”
“至亲,至爱……”兴文帝轻喃着,似在细细咀嚼这四字含义,他轻笑一声,又道:“人家都说至亲至疏夫妻,你待他如此,又怎知他心同你心?”
萧霈云略垂下眸,抚摸着腰间的同心结,答道:“夫妻之间,本就该风雨同舟,彼此信赖,我以诚待他,他亦会诚心待我。”
“但大多时候,真心往往换不来真心。”
兴文帝话音刚落,门口却有了动静,裴红川闪身进来,抬眼看了看萧霈云,面上欲言又止。
兴文帝却不以为意,开口问道:“如何?”
裴红川见他并不避讳,这才回道:“不出陛下所料,果然有内鬼。那人出宫后,便一路西行,想要出城,现已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
兴文帝点点头,又问:“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吧?”
“陛下放心,动手的都是属下的心腹,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兴文帝颔首:“带上来吧。”
“是。”裴红川朝门口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侍卫抬着个漆黑的布袋进来,布袋里的人不住的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低叫声。侍卫将那黑布袋解开,露出里面的人,竟是先前醉酒离去的平王。
此时他五花大绑加身,口齿也被塞着,初见殿内灯火通明,不适应地眯起了眼,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平王看清高坐殿上的兴文帝,眼睛蓦地睁圆。
兴文帝笑着起身,行至平王跟前,伸手摘了他塞口的布囊,斥道:“放肆,怎么对王爷如此粗爆。”
他言语温和,哪有半分责怪的意思,裴红川一脸肃穆,躬身回道:“陛下恕罪,今夜全城戒备,却有人趁宵禁之后私开城门,属下不得已才将人拿住,并不知道是平王殿下。”
兴文帝哦了一声,转而看向平王。
平王闻言,急忙分辩道:“皇兄明查,臣弟明日便要返回涂州,只因琐事繁多,这才急着出城,绝无不良居心啊。”
“皇弟先前醉成那样,朕还甚为担忧,没想到转眼,就跑去城门了。”
“只因……”
平王刚一张口,兴文帝便打断他:“哎,朕也没说什么,皇弟何必如此害怕。你若想出城,跟朕说一声便是,你救驾有功,朕难道还有不允的么?”
“臣弟刚才见陛下也醉得厉害,不忍打扰皇兄休息,这才擅作主张,还望皇兄不要见怪。”平王如是说道。
兴文帝满面和蔼,他先是呵呵笑了两声,转而撩起龙袍,席地坐在平王面前,说道:“作为兄长,无论弟弟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包容,但——”
兴文帝拉长语调,转眼已敛起笑容,双目如箭一般射向平王:“作为皇帝,朕不得不谨小慎微,如今城外驻扎着你平王的亲兵,朕又怎敢掉以轻心。”
言语间已是君臣分明,他语气并未太大波动,却听得平王心惊肉跳,他嘴角微微抽动,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陛下明查,臣虽有不妥之处,但绝无二心,若非如此,今日又怎会率兵勤王,臣一听说京城被围,心急如焚,臣……”
兴文帝不待他说完,冷笑打断道:“你我都清楚,这江山是萧家的江山,沦落到他人手中,咱们都得死。但若保住江山,再除去朕,你平王便是天下之主,岂不美哉。”
“这这这……臣惶恐,陛下明查,就算借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万万不敢做此想啊。”平王慌忙解释道:“若皇兄有此顾虑,臣即刻领兵回涂州,从此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哦?看来皇弟真是忠心耿耿。”
平王连连点头:“臣弟一心为主,日月可鉴,绝不敢痴心妄想。”
“可朕却听说皇弟麾下有一位谋士,名唤霍凌昭。”
听到“霍凌昭”三个字,萧霈云猛然抬起头。随即她联想到那封落款为凌昭的信,那个叫凌昭的人,他竟是姓霍么?
心中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只听兴文帝又道:“朕记得反贼霍渊有两个儿子,长子凌霄,次子似乎就叫凌昭。”
平王额上已渐渐冒出冷汗,他强自稳住心神,勉力露出一丝笑容,回道:“皇兄说笑了,霍家满门不是都已被斩首了么?如今都是乱葬岗上一捧黄土,哪来的什么霍凌昭。”
“哦对了,也许他现在不叫霍凌昭,他叫欧伯卿。”
兴文帝淡淡吐出最后三个字,平王瞬间煞白了脸,萧霈云也觉“轰”地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茫然地看着兴文帝:“父皇,你在说什么?”
兴文帝站起身,轻抚她的头,笑得愈发慈爱了:“乖女儿,不要急。”
“父皇,伯卿他是欧太傅的儿子,我成亲时,欧家祖上三代您都查过的,他怎么可能是反贼的儿子。”她抓着兴文帝的手臂大声说道。
兴文帝拍拍她的手,笑道:“朕也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怕跟欧家脱不了干系。”
他拂开萧霈云的手,转身又对平王说道:“皇弟还不肯说实话?”
“臣弟实在不知道皇兄在说什么,欧伯卿?这不是驸马爷么,听闻他被冲进章河之中,尸体都找到了,又怎么会是霍凌昭呢,这个公主殿下最清楚,若他来了臣弟府上,臣弟自然是要将他送回京城,与公主团圆的。”
“还嘴硬,朕若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又怎会轻易打草惊蛇。”兴文帝从袖中拿出封信,扔在平王面前。
平王看完后,身体骤然惊颤,他跌坐在地,那封信自他颤抖的手间滑落,却是想否认也不得了。窝藏反贼已是大罪,这封信彻底坐实了他与反贼勾结,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霍凌昭的身份一直隐藏的很好,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萧霈云忙将那封信捡起来看,不是御书房里兴文帝给她的那封。但依然是欧伯卿的笔迹,只是却没了落款,内容也不再是寻常问候,上面详细记载了平王亲兵的人数、部署以及进攻的时间,正是今夜……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响动,是熟悉的兵戈挞伐声,时间掐得与那信上所写一模一样。原来平王的玄甲军早已趁夜偷偷靠近京城,平王出城即是信号,只是今夜出了意外,平王未能成功出城,但计划依然未变……
兴文帝听到声音,却不慌不忙,他蹲下身子,讥笑道:“看来,今夜霍凌昭是铁了心要杀进京城,已经不管你的死活了,事到如今,皇弟可有一丝后悔?”
平王双眼一翻白,便倒了过去,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有进气无出气,豆大的汗珠自他额上坠下,像是将死一般。
兴文帝冷冷看着他:“装死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吧,朕始终念及多年兄弟情义,给你条活路,只要你号令玄甲军退兵,再将霍凌昭的人头奉上,朕赦你无罪。”
听闻这话,平王终于有了反应,他虚弱回道:“你……你真的会放过我?”不等兴文帝回答,他又颤声自语道:“你别当我是傻子,你会有那般好心?如今四大营损耗殆尽,霍凌昭起兵围城,你尚且有所忌惮,顶多我今夜交代在这里,若真依你所言,我全家老小还能有活路?你不过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忌惮?”兴文帝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愚蠢!诚然京城四大营与叛军连日对抗,消耗太过,对你构不成威胁,但你别忘了朕手中还有一个申毅,况且你的军机布防已被朕掌握,你还能有几分胜算?”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枚没算在局内的棋子,终成了致命一击。难怪他算准时机抢先勤王,却来了一个申毅,难怪申毅的银甲军能事先占据高地,靠□□射杀叛军而不损一兵一卒,他的亲兵却只能在运河渡口与叛军近身相搏,原来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是棋差一招啊。“不过你愚蠢了大半辈子,终于也有聪明的一回,你说对了,朕就是想看你们狗咬狗,你们想趁京城大乱要朕的命,朕也可以等你们两败俱伤再出手,是受尽折磨而死还是要朕给个痛快,你自己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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