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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天井里就已经响起朱氏的低语。陶善行今儿醒得早,披着夹袄趴在窗台,拿手支楞着下巴看朱氏叮嘱儿子。
大门敞着,屋外笼着薄薄的雾,草木清冽的气息格外醒神。陶善文肩上搭着褡裢,背上背着竹篓,穿一套深青短打,精神爽利,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偏他生得颇俊,若真是那货郎,到哪户大家小门一站,吆喝两声,再姐姐妹妹一通好叫,保管那些丫鬟掏光月钱也要买他两盒胭脂香粉。
“唉哟,知道了我的娘唉,你从昨个儿夜里到现在,都说了三四回了。是,篓里有你给大哥新做的夹袄,两双袜,一双鞋,要记得提醒大哥天凉添衣,若有短缺记得与家里说,让他莫惦记家里。另还有两坛酱瓜,两包腊肉,三样干果,他自留一些,余的送给宋夫子,行了,我都记下了。”陶善文少年心性,不耐烦唠叨,重复一遍朱氏的叮嘱,又涎着脸道,“娘心里只有大哥,也不疼疼我这小儿子,厚此薄彼。”
因昨晚商量好让陶善文今早去城里打听穆家消息,又兼陶家大郎陶善言在城里书院读书,故朱氏准备了一大筐东西要他带去。
朱氏听得要撕他的嘴,也不真恼,就只笑骂:“我还不够疼你?你成日野猴子似的上串下跳,闯了祸是谁拦着你爹不让他揍你?你在家里住着,家里还短了你的吃穿用度?你哥孤身在外,能同你比?我不过记挂他一次,倒惹来你拈酸吃醋。”
陶善文也只是玩笑,忙道:“晓得娘疼我。”
朱氏捏起他的耳朵:“你哦,真是该和大郎换个名才好。”
叫善言的大郎,偏偏生性沉稳不喜言辞,叫善文的二郎,偏偏不爱读书却嘴皮利索……
“疼。”陶善文假意嚷起,一转头看到陶善行在窗下看得直乐呵,他泥鳅似的钻到窗下,手指头戳她眉心,“瞧你那憨样,笑什么呢?等哥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陶善行不惯和男子这么接近,闺训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亲哥哥,也断无这般亲密的,于是往后一缩,道了句:“谢谢二哥哥。”
陶善文一下乐了:“嗬,会说谢了?我怎么觉得你这一病倒病得聪明了……”
话没完就叫朱氏捶上背:“诨说什么?还不快走,村口的骡车不等人,路上当心点,到了城里也别急着回……”
陶善文怕听母亲唠叨,一溜烟跑出家门,不忘回头给母亲妹妹做个鬼脸,逗得陶善行咯咯笑出声来。
有多久没笑过了?她自己也记不清,似乎从踏进南华庵起,便再无展颜之时,足有六年了吧。师父说她六根未净,佛门不过是她避世之地,红尘三千未曾看尽,尘缘未断必当还俗,她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还俗,竟以死亡为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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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文一走,家里似乎也跟着静下来,朱氏心里存事,时常背地里长吁短叹,每天都要念叨陶善文七八回,倒是陶善行自打那夜梦后,心里接受了这匪夷所思的际遇,接受自己成为陶善行的事实,浑噩顿空。
原来当内心接受了一件事,不管这事再荒唐,便成了理所当然,想她原也是兆京最疯的姑娘——勾心斗角十几年,恶事做过,也交代得坦坦荡荡,该报的仇报得清清楚楚,斩过青丝出过家,佛前枯灯六年至死,轰轰烈烈也明明白白,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人事物。
如今成为陶善行,自然也该清楚明白。
趁着陶善文进城的时间,陶善行并没闲着,关于这个半道接手的身体原主,她有必要把她的生平打听清楚。身体已经好了泰半,朱氏也不总拘她在家,偶尔也带她到村里的晾晒场,边晾晒稻米果子,边和邻人闲话家常,陶善行偶尔搭茬旁敲侧击,渐渐问出自己的生平来。
不知道也就罢了,这一打听她才发现了不得,这个叫陶善行的乡野丫头,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有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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