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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城,他们下榻在驿馆,别说,霍淮这人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客堂里,张鸣礼吃着时令水果,感慨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过水果了。”

陈何遇勾唇,“幸好吏部为你安排了府宅,要不然以你拮据的程度,非得死皮赖脸住进詹事府。”

莫离坐在屏风后,和齐婶一同用膳,闻言,提醒道:“陈何遇,你别像个炮仗一样到处怼人,收敛一点。”

“请叫我陈怼怼。”陈何遇完全不在意。

莫离笑了笑,“你好,陈怼怼。”

“叫遇哥哥!”

莫离想说他得寸进尺,才开口,客堂门口出现一人,锦衣玉带,俊逸清隽。

齐婶放下饭碗,起身去迎谢锦寻。

莫离坐在屏风后,透过薄薄纱纺看着走进来的男人,羞赧一下涌了上来,刚一和好,竟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虽然知道自己小肚鸡肠,但就是不想搭理他,想使小性子。

谢锦寻看见张鸣礼时微微颔首,手摇轮椅走向屏风。

被忽视的陈何遇撇嘴,反正谁看谁也不顺眼,不用假装客气,挺好。

屏风后,莫离背对谢锦寻坐着,手捧瓷碗闷头吃饭。

“妧妧。”谢锦寻轻唤一声,语气夹杂着轻松愉悦。

莫离略一偏头,故作高冷地应了一声。

陈何遇本想怼怼谢锦寻,但也知不是时候,拉着张鸣礼默默出去了。

张鸣礼看了屏风一眼,透过屏纱,看见男人慢慢走向女人,不知为何,想起自己曾拂了皇家美意,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也是,当时他哪里知道,淑妧公主会像个邻家妹妹一样可爱讨喜。

摇摇头,替他们掩好门。

谢锦寻听见关门声,从轮椅上站起来,跨前一步,从后面拥住了莫离。

莫离一惊,被男人紧紧箍在怀里。

他勒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头,疲惫的双眼缓缓闭合,“妧妧,妧妧......”

莫离被他痴痴的话语惊住,瞥眸看他,才发现他下睫上青黛一片,显然是睡眠不足的表现。

心里一软。

谢锦寻稍微松开她,刚好说话,小姑娘转个身,一把抱住他,“谢锦寻!”

“嗯...嗯!”谢锦寻气力一松,整个人倚在她身上。

灯影闪烁,两人相拥的身影打在屏风上,放大了些许。

无需言语,拥抱能治愈很多心伤。

一月后,春光明媚,人马归朝。

承安帝早早等在午门外,一听队伍进了成,让人牵马过来,迫不及待去迎人。

宫人们扛着华盖急匆匆跟在马匹后头,还是追不上御马,被甩开了。

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当承安帝远远瞧见坐在马匹上,行在最前头的陈何遇时,眼底泛起慈爱目光,面上维持淡然,两人交换眼神,陈何遇咧嘴笑了一下,承安帝与他擦肩时,轻声说道:“臭小子。”

陈何遇:“......”

承安帝朝马车走去,莫离掀开车帷,站在车厢里看着他,父女俩相顾无言,可莫离还是发现承安帝红了眼眶。

那一刻,莫离生出浓重的自责,世间最爱她的永远是父亲,她却寒了他的心。

刚想喊一声父皇,却听承安帝严肃道:“淑妧公主擅自离宫,有违礼法,来人,押公主回寝宫!”

他说的是押,而非送。

莫离愣住,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承安帝对她动了怒。

是啊,哪个女儿跟“野”男人跑了,做父亲的会不生气,没杀了谢锦寻已经算仁慈了。

还封了谢锦寻为准驸马,这段时日,承安帝做梦都在咆哮。

说是私自离宫已经算好听的了,还有传言,说公主未婚先孕,不得不离宫待产......

承安帝厉声道:“来人,将陌东侯送进宗人府,好生招待着。”

宗人府有专设的牢房,专门关押皇亲国戚,承安帝把谢锦寻关进宗人府,也就是间接承认谢锦寻准驸马的身份。

谢锦寻跨下骏马,对承安帝作揖,淡淡然,“臣领罚。”

承安帝哼一声,摆摆手,示意侍卫带他走。

莫离不敢这个时候再激怒自己的父皇,坐在车厢里不动,宫人上前牵马,马车缓缓驶进宫门。

承安帝打马回宫,陈何遇凑上前,两人拉开队伍一段距离,陈何遇道:“您能别当着百姓的面,这样棒打鸳鸯么?”

承安帝没好气,“怎么,跟妧妧相处一段时日处出感情了?挺维护妹妹啊。”

“一直都是啊。”

陈何遇想起更要紧的事,附耳说了一大串。

本来承安帝心情还算不错,闻言,一下沉到地,冷冷看向他,质问:“你让人将玉牒拿给太子了?”

陈何遇无所谓地耸耸肩,“是啊。”

承安帝面色沉入锅底,“你,好大的胆!”

啪!

承安帝豁然扬起马鞭,抽打在陈何遇背上,把后面队伍里的人看愣了。

这又是哪一出?

陈何遇重心不稳,差点跌下马背,稳住身形,不可置信看向承安帝。

承安帝心疼又生气,训责道:“再敢擅作主张,朕打死你。”

陈何遇不服,“您可知道莫豪是如何回应......”

“闭嘴!”

陈何遇倔强道:“我们这次遭遇暗杀,就是莫豪指使的......”

啪!

承安帝气得脑仁疼,又抽了陈何遇一鞭子。

莫豪虽然没达到他对储君的要求,却也没做过出格的事,他根本不信陈何遇说的。

随后,不再搭理少年,绝尘而去。

陈何遇反手摸摸火辣辣的后背,磨了磨牙。

莫豪携着东宫侍从站在宫门外,见到好端端的陈何遇,垂眸掩盖情绪,把陈何遇当空气,笑着面对其余人。

——

礼部右侍郎身负重伤,承安帝亲自去了府上探望。

霍淮和孙大胡救人有功,升了官。

张鸣礼无意中救下公主,承安帝直接赏了他一套全皇城最豪华的府宅,可把他惊呆了,再三推辞,最后还是领着侍从住进去了。

可谓风头无二。

其余人论功行赏。

剩下谢锦寻和陈何遇,承安帝凉了他们几日,才让人传陈何遇进宫,继续凉着谢锦寻。

陈何遇大剌剌走进御书房,才迈进门槛,御前侍卫和宫人鱼贯而出,将房门带上。

承安帝埋头在奏折中,看都不看他。

陈何遇知道承安帝还在生气,贱兮兮坐在御案旁,像个乖巧的小姑娘。

“爹。”陈何遇软着声音喊。

承安帝握笔的手一抖,不咸不淡瞥他一眼,嗔道:“大小伙子别学得女里女气!”

陈何遇咧嘴,没皮没脸似的,“知道了,您何时放莫离出寝宫,我还想找她玩呢。”

“就知道玩。”

“不玩干嘛去,您不是不让我涉足朝堂么,我听话还不行?”

“你要真听为父的话,为父会打你?”承安帝放下御笔,语气缓和些,碰碰他后背,“还疼么?”

“嘶。”陈何遇呲牙。

承安帝有些不忍,轻轻抚了抚,“回头让太医院院首给你敷几副膏药。”

“小伤,处理过了。”陈何遇手肘撑在御案上,探头问:“爹,我能带妧妧出宫吗?您凉她太久了,您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承安帝重重哼道:“她比你还气人,一个黄花大闺女,被男人迷了心智,丢尽皇家脸面,为父没让她剃度出家,已经算仁慈了。”

“您舍得?”

承安帝不说话。

陈何遇起身给承安帝揉肩膀,“我想带妧妧去给张鸣礼暖居,人家救了妧妧,咱们不能忘恩。”

“没吃饱?用点力。”承安帝按按他的手,借他的话,道:“你接近张鸣礼,只是为了报恩?”

“莫豪接近他就是为了求学,我接近他就是别有用心?”陈何遇使劲儿捏承安帝肩膀,“伤儿的心。”

承安帝:“张鸣礼是为父给太子请的师傅,太子不去求学,谁去合适?”

陈何遇:“我不是为了求学,是为了结交他这个朋友。”

承安帝不相信,“你能达到张鸣礼的思想境界?”

“他什么境界?”陈何遇笑了下,“他还怕鬼呢,至少我不信。”

“他不是怕鬼。”承安帝自认为挺了解张鸣礼的,“他喜欢著写话本,没有想象力,如何天马行空。”

陈何遇勾唇,“那我更要结交他了,跟他一起写话本,以后就不用颠勺了,改行买书。”

承安帝摇摇头,没正形的小屁孩,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得了首肯,陈何遇成功将莫离带出寝宫,莫离出了寝宫后第一件事不是去给张鸣礼暖居,而是直奔御书房,请求承安帝放了谢锦寻。

进了御书房,被御前侍卫拦下,莫离对着承安帝巴拉巴拉说了好几句——

“父皇,谢锦寻又犯了什么错,您又关押他,他不要面子吗?”

“儿臣要求见他一面。”

“他没错,错的是儿臣,要罚您罚儿臣好了。”

“父皇,您倒是给句痛快话,要不要放人?”

承安帝挂不脸,让她闭嘴。

父女俩隔着御案对峙,承安帝摆下手,侍卫让开道。

莫离跑过去,态度不算好,皱眉又要理论。

承安帝站起身,隔着御案一把抱住女儿。

莫离愣住,还以为会挨打,没想到父皇给了颗甜枣。

承安帝揉揉她的发鬟,“不知道朕为何关押他?”

莫离翁声翁气道:“是什么?”

“他夺走了朕最疼爱的小公主。”承安帝附在她耳边,淡声道:“而他却不喜欢你,你们的感情不对等,你让朕如何放心将你交给他?妧妧,是你傻。”

闻言,莫离身子一抖,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谢锦寻并未拿十分真心对她?

“那就算儿臣傻吧。”莫离淡笑下。

承安帝眼中满是无奈,他经历过很多段感情,最念念不忘的就是与陈贵妃的过往,他懂得男人眼里全是女人时,该表现出来的样子,显然,谢锦寻并不令他满意,甚是非常不满。

无奈的是,女儿喜欢啊。

宗人府牢房。

宗人府的牢房比刑部、大理寺牢房整洁得多,不必担心蟑螂老鼠的困扰。

谢锦寻坐在桌前,看着对面衣冠楚楚的侍卫统领陈展谦。

陈展谦奉了太子之命前来探监,手里握着金闪闪的太子腰牌,将一份点心推到对面,点了点盖在上面的牛皮纸,“这是太子特意让我转交给侯爷的,侯爷务必尝一尝。”

谢锦寻听出他话里有话,没接话茬。

陈展谦最看不惯谢锦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侯爷保重,本官改日再来探望。”

随后调侃一句,“有公主护着,说不定改日,侯爷就出狱了。”

全程,都是陈展谦一个人在自讨没趣。

背后落锁声响起,陈展谦“呸”一下,“阶下囚,牛个屁。”

他走后,谢锦寻目光游移到那个装了点心的食盒上,捻起一块,长眸晦暗不明。

掰开,里面是夹了果铺的馅料,并未有出奇之处,一连掰开几个,都无异样。

谢锦寻放下点心,拿出锦帕擦手。之后,将点心全倒出来,仔细观察食盒的构造,果不其然,食盒里有暗阁。

暗阁里放着一封信,谢锦寻没急着打开,手指点在桌面上,像是在思考利弊得失。

稍许,牢房外响起脚步声,谢锦寻收好信笺,转眸看去,隔着铁栅栏,看见一身宫装的莫离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另一个食盒,眼含关切地看着他。

狱卒恭敬地打开锁,请莫离入内。

莫离走进牢房,看见桌子上的空食盒,以及食盒外凌乱的点心,皱了皱眉,他心情不好?

走上前问:“谁来过?”

“陈展谦。”

谢锦寻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放在一旁,拉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淡笑着凝睇她艳若桃李的脸蛋。

莫离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揉下脸,“我脸上有东西?”

“这胭脂的颜色很适合你。”

莫离没想到他会注意她脸上的妆容,“父皇说我近日憔悴,非让阿菀帮我上妆。”

“很漂亮。”

莫离一扭腰,侧对他,嘴角控制不住翘了一下,“油嘴滑舌。”

谢锦寻低笑,“你不喜欢我夸赞你?”

“你夸过其他女子吗?”

“夸过。”

莫离心里酸不溜丢的,指指自己带来的食盒,“这是陈何遇做的红烧鱼,你饿的时候吃吧,我走了。”

说着要起身,被男人拉住手。

谢锦寻稍微一用力,莫离跌坐回板凳,没好气地嗔道:“干嘛?”

“听我说夸赞过其他女子,不高兴了?”

莫离扯嘴角,“我该高兴?”

谢锦寻抬手,拇指摩挲她嘴角,“记得妹妹出生那天,我第一眼瞧见产婆怀里的小家伙时,也夸过一句。”

“夸了什么?”

“像只小猴。”

莫离:“......”

这算夸奖?

不过提到这件事,莫离抓住他胳膊,郑重其事地道:“我跟你讲一件事,你听后千万要冷静。”

“你说。”

莫离斟酌开口:“我可能找到你妹妹了。”

“......”

莫离:“倾儿很可能是你妹妹,她一直在装傻,这事骆凇是知情的。”

“......”谢锦寻眼中划过错愕,淡薄如烟缕,更多的是不相信。

他的胞妹丢失多年,的确跟倾儿年纪相仿,但倾儿自小跟着骆凇,却从未听骆凇提过倾儿的身世。

看得出,骆凇对倾儿极为在意,若倾儿真是谢家血脉,骆凇会隐瞒?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骆凇对倾儿存了别的心思,就另当别论了。

骆凇是阉人,倾儿跟着他,连“妻子”都够不上,最多算对食。

谢锦寻对倾儿的印象停留在总兵府里那个闷不作声的小丫头,没额外关注过。

被莫离一说,他虽有触动,理智却更胜一筹。

莫离拉拉他衣角,“还好吗?”

谢锦寻点点头,“带我去看看吧。”

莫离挑眉,“你怎么出狱?”

谢锦寻掐她脸蛋,“有你,我还出不去吗?”

——

骆府。

骆凇是宫里的太监,职位不高,本该住在宫里,但因身边有个倾儿,便在皇城一角买了一座二进院的宅子。

平日里,骆凇不常回来,倾儿在宅子的主卧居住,有丫鬟婆子照顾起居,还有两名扈从。

莫离带谢锦寻登门时,骆凇刚好也在。

两人被婆子请入客堂,等了一炷香,骆凇才匆忙走出里屋,躬身给两人请安。

莫离:“骆公公不必拘礼,本宫此来是为了探望倾儿。”

上次遇刺,倾儿头部受到重击,昏迷了两天两夜才转醒。

骆凇心有余悸,看了眼缄默的谢锦寻,以为他是陪着莫离来的,他们之间自齐婶的事起,多了层隔阂,今日见面,骆凇克制了怒气,冷声道:“有公主照应,陌东侯在朝廷的各大监狱如入无人之境啊。”

谢锦寻知道他有气,也不针尖对麦芒,今日来骆府的目的是为了见一见倾儿。

骆凇引着莫离往里屋走,没想到谢锦寻也跟了过来,转身拦住他,“侯爷,女子闺阁,外男止步。”

谢锦寻也的确找不到理由进去,但也不甘心,想当面问问倾儿,关于她的身世、她的过往、她对家人的印象。

莫离转转眼珠子,对谢锦寻道:“在客堂等我。”

谢锦寻瞥了一眼骆凇,点点头。

内寝里,莫离站在软榻前,看着安静的倾儿,总感觉哪里不对。

骆凇走向倾儿,轻揽她肩膀,被倾儿挣开。骆凇也不恼,介绍道:“倾儿,这是淑妧公主。”

倾儿福福身子,“给淑妧公主请安。

“......”莫离深深蹙眉,怎么回皇城后,倾儿跟自己疏远了?

在莫离不解的目光下,骆凇无奈道:“她磕了头,大夫说,可能失忆了。”

莫离头一次见到失忆的人,“倾儿,你不记得我了?”

倾儿掀掀眼帘,睨她一眼又垂下,“公主认识民女?”

莫离点头,“是啊,我们盖过一张被子。”既不自称本宫,也不端着架子,倾儿觉得这位公主有些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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