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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上的奸细憨脸汉子来到小茶楼,一眼望见满堂的父老乡亲、不假思索往二楼走。二楼靠窗户几桌全满了,幸而内侧角落尚有张空桌子。憨脸汉子直坐了过去。不过会子,泉州府衙的李师爷进楼,坐到他对面。伙计过来招呼。随后张子非也回来了。楼中热闹,那两位说话声音低,半点听不见。然能看见二人都情不自禁掉了眼泪,悲怆沧桑。
向二将军见小姑娘挪动椅子托着下巴遥遥往过去,好奇道:“张丫头,你能听见?”
“听不见。”张子非道,“然能看见口型。”
“你通唇语?”
“不通,只略加推测。寻常人开口的最先几个字都是称呼。奸细大叔管李师爷叫四哥,李师爷叫他二弟,不带姓氏。可知他俩乃是堂兄弟。”
向二将军点头:“好个聪明丫头。”
“二人脸上都无忠肯之色。痛恨、焦急,李师爷颇后悔、拉着奸细大叔的手像是在劝说什么。”张子非思忖道,“难不成咱们想错了?”
“那奸细必是想要山洞里的东西无疑。”
二人说了许久,李师爷寻伙计借来文房四宝写了封信,面色犹豫不定。又商议半日,李师爷把信撕了,收拾回自己怀中。又写了一封交给憨脸汉子藏着。
随即二人结账下楼。向二将军跟踪憨脸汉子,张子非跟踪李师爷。
李师爷到衙门后,当即借口身子不爽利,跟知府张鸿告假。返回家中,独坐书房发愣。张子非窥视两眼,觉得他已身陷往事追忆、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便上左邻右舍打探其来历。
这李师爷本是湖北人氏,科举多年不中,得人举荐给了前前任泉州知府做师爷。没多久那位知府做的些赃弊事被朝廷知道了,枷锁入京查办。李师爷的举荐人对他还挺好,重新写了一封书信给继任知府孙谦。于是他又留下替孙谦做师爷。期间他把妻小从老家接了过来,如今女儿已嫁给了两条街外的一位秀才。儿子是来泉州之后才生的,十七八岁,正在私塾读书。
等张子非返回李家,李师爷正在伏案写信。写完反复看了多遍,又加修改,最末才重新誊写一遍。他家并无奴仆,李师爷蹑手蹑脚在家里转悠两圈、没外人,便往厨房角落寻出只铜火盆,将写坏的书信连同已经撕掉的小茶楼那封统统丢进去,举火镰打了半日终于打着。遂烧了个干净。
收拾完火盆,李师爷抹把汗发了半晌的愣。返回屋内,从枕头底下摸出些散碎银两出门去。他竟是寻了个信客送信。信客看路远,本来不想送。李师爷给十倍的价钱;信客欢喜不已,拍胸脯下夸口。
信客忙着打点包袱、出门跟街坊打招呼的功夫,张子非已摸进里屋找出信来瞧。
收信人乃京城一位私塾先生。从书信来看,私塾先生、李师爷和憨脸汉子都是东平王爷手下的情报人员,私塾先生为李师爷、憨脸汉子上司。李师爷这信里头,挺多字句都像是在发牢骚。
憨脸汉子跟随穆老将军的军队困于海岛十七八年,没法子离开半步。这趟好不容易才捡到个机会。中间的事情太多且险、李师爷不敢写上去,请王爷派个人过来、他当面讲述。张子非原本判断他们俩为堂兄弟,然观其笔意就像毫无私交似的;那憨脸汉子也不姓李、姓王,李师爷字里行间都在贬低他抬高自己。
李师爷早年是为了监视孙谦和永嘉郡主,才在孙谦调到泉州之前先被派来、假扮成前任留下的人手。孙谦很是满意他,调任应天府尹时本想带他走。李师爷与永嘉郡主打过多次交道,察觉到她不过是哄着孙谦、其实并不预备跟随去江南,而监视永嘉才是李师爷的主要差事。遂以自己的女儿已经嫁在泉州、我老李已经是个泉州人为由婉拒了邀请。万没想到,永嘉后来竟还是搬往了江南。李师爷一下子失去工作目标,成了大材小用的摆设。
看完信,张子非将其原样封回,悄然离开。
回到李家,正赶上李师爷急匆匆出门跟街坊打听他老婆哪儿去了、他收到了老家急信。他老婆在斜对面跟老闺蜜抹骨牌呢,闻讯忙赶回来。李师爷手里拿着封信,说是他大堂哥所写。叔父病重想见他,请他回乡一趟。让老婆赶紧替自己收拾换洗衣裳,老夫这就上衙门请假。他老婆遂手脚麻利的忙开了。
长辈病重这种事,上司自然不会不准假。再说师爷也不是什么要紧职位。张知府当即批准,还劝说了几句。李师爷拱手谢过,匆匆回家。
泉州当任知府张鸿,乃是当世名医张友士之子。多年前薛蟠托王子腾寻找结识了张大夫,将之举荐给司徒暄。后张友士替惠太妃诊脉、查看药方子,查出了人家藏在两张方子里的端倪。司徒暄遂摆平其子捐官之事。张友士早已察觉王子腾、暄三爷都是薛蟠诚心引荐给他认得的、而老头自己压根没见过此僧。加之各色传闻,张友士断定不明法师就是下界渡人的神仙。
张鸿起初只是个县令,张子非路过其治下、比邻县都强,便特意去认识了一下。没想到不久后司徒暄就把他迁去许州做了知州。这个纯属巧合,可张家爷俩都暗自猜度是同宗的张大掌柜帮了一手,不然哪能升得这么快?至于再升调泉州,确实是张子非本人的随口向义忠亲王余部举荐、也提前通知了张鸿。故此,虽说升官操作乃是东平王爷所为,张家爷俩都感念张大掌柜的恩。
李师爷离开后,张子非堂堂正正入府衙拜访。张鸿忙不迭亲出来相迎。小吏们询问这位姑娘是谁,张子非说是老家的亲戚。张鸿自然不会否认。
张子非借口自家一位掌柜相中了李师爷的儿子、想把女儿许给他,仔细打听李师爷。张知府呵呵直笑,半点不疑。乃从杂物底下寻出了一封信,是孙谦留给继任知府的举荐书,竭力赞扬李师爷刀笔精通、吏道纯熟,能察言观色推测人情世故。而将李师爷举荐给孙谦的却是他中举时的恩师,后来入京就职、现官居翰林院侍讲。
吴贵妃之父吴天佑曾当了大半辈子的翰林院侍讲,他碰巧是东平王爷的女婿。穆老王爷行事真够狡猾的,埋根钉子费了这许多神。张子非微微一笑,内里庆幸海岛水军撤得及时。
日头西坠,张子非与向二将军碰头。憨脸汉子后来并无特殊举动,只是在泉州城四处闲逛,买了不少东西。随即返回港口,说舍不得钱住客栈、宿在船上、明儿一早便走。
张向两位当然是挑了码头左近最好的客栈歇息,吃饱喝足才议事。
张子非道:“方才吃饭时我脑中一直在想他二人小茶楼接头时的神色。”她思忖道,“极真切、半分不伪。李师爷看奸细大叔的眼神心疼得紧,实在不像是会背过身就踩一脚的。且如此要紧事,他竟寻了个信客。泉州京城迢迢万里,等送到少说四个月。”
向二将军道:“此事很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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