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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宫到大内,车马俱在东华门前停下,然后全靠两条腿走路。
从东华门进,去往皇帝寝宫甘露殿,要路过弘文馆、集贤殿、史?馆,然后是前朝三大殿乾元殿、紫微殿、庆德殿,再?过千秋门、绕过百蝶穿花园,才是甘露殿。
这一路很远、很远……
就?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样。
这一路又很近,
近得?再?有一步,这座宫殿就?该易主了。
王妡走在长长的宫廊里,走得?不疾不徐。她的身后总是跟着一大串的宫人、内侍、侍卫,确保没有人可以在路途中打扰到她。
春日的和风吹拂在身上,化掉了骨子里一整个严冬冻结的寒冰,暖洋洋的,让她露出了一分笑容。
一分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笑容。
宫廊上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气氛肃杀,这也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甚至可以说她的好心情有一些就?是来源自大内的这份戒备。
“请太子妃安。”
请安的声音阻了王妡的脚步,她颔首,道?:“李步帅不必多?礼。”
李渐放下手,说:“太子妃是来为官家侍疾的吗?”不等王妡说话,他直接夸:“太子妃孝感动天,臣感动万分,官家有太子妃这份孝心定能早日龙体安康。”
王妡:“……”就?很无语,对方都把话说完了。
“臣便不耽误太子妃的时间了,”李渐对王妡说:“官家吩咐臣加强京城巡逻,臣还?得?去安排布置。”
王妡眸中闪过了然之色,微笑着说:“李步帅稳重可靠,难怪父皇器重。”
李渐呵呵两声,乍一听是憨笑,仔细辨别又觉得?不是那味儿。
话说到此处,你懂我懂就?行,不必说得?太明白。
随后李渐出宫办事,王妡跨过千秋门去“侍疾”。
甘露殿里如今四?处弥漫着苦药味和一种将死之人的腐朽的气味儿,梁帝躺在龙床上,闭着眼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周围除了几个守着的宫人内侍,没有他的妻妾儿女们。
皇帝不能理事,太子自然监国。
二皇子投了太子阵营,帮忙料理禁军事。
三皇子想?要收拢禁军,正在与二皇子打擂台。
皇后忙着掌控大内,让掖庭把所有梁帝宠妃的宫殿都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
曾贤妃之流当?然是缩在自己?的寝宫里明哲保身,宫中的未嫁公主们也都被各自的母妃约束起来。
朝臣们也在为各自的阵营忙碌着,为梁帝去了后的新君或放手一搏或谨慎试探。
梁帝缠绵病榻不能起身几个月,装孝子贤孙的也装不下去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不外如是,就?是人间帝王亦不能免俗。
反倒是曾经与梁帝交集甚少?的太子妃王妡常来侍疾,就?说讽刺不讽刺。
“请太子妃安。”殿内的宫人内侍向王妡行礼。
“娘娘,该叫醒圣上喝药了。”尚药局奉御进来说。
“叫吧。”王妡对一旁的内侍颔首。
一个年轻的内侍就?跪在龙床边唤醒梁帝,两个力壮的内侍为王妡搬来一张椅子,还?是放在老地方——离龙床边三步远之处。
“嗯?嗯……”小内侍唤了许久,梁帝才迷迷糊糊醒来。
他人早就?不太清醒,眼神涣散,好半晌才醒了神,发现自己?床头边坐了一个人,他吃力地转头去看,含含糊糊问:“谁……呀……?”
王妡道?:“父皇,儿臣王妡。您该喝药了。”
梁帝木木愣愣地想?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是……太子妃啊。又、是你咳咳……”说着一阵剧烈地咳嗽,宫人见?状立刻上前给他顺气,又伺候着喝了口温水。
然后尚药局奉御端来汤药,内侍试过后,宫人一勺一勺喂给梁帝。
殿内很安静,梁帝喝着药隐隐听到外头有哭声传来,不悦道?:“谁、在外头哭、哭丧!朕、朕还?没死……咳咳咳……”
王妡对梁帝的喜怒没有半分动容,淡淡说了句:“儿臣出去瞧瞧。”
在甘露殿外大哭的是玉贵妃所生的十公主萧熙芙,她喊着要见?父皇,但门外守着的都是澹台皇后派来的人,又岂能让十公主进去,不仅拦住了她,甚至因梁帝如此现状,侍卫对梁帝最宠爱的女儿失了恭敬之心,动作十分粗暴。
“住手。”王妡轻喝。
侍卫们一看太子妃出面,立刻就?松开了十公主,垂头站在了一旁。
王妡跨出门槛,路过几个侍卫身边时瞟了几人一眼,这几人面皮一紧,头垂得?更低。
“大嫂!”萧熙芙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到王妡面前,要求:“我要见?父皇,你现在带我进去见?父皇。”
王妡说:“十公主是来给父皇侍疾的吗?”
萧熙芙卡了一下壳,才点头:“是,我是来给父皇侍疾的。”
王妡静静看了十公主片刻,萧熙芙被她的目光看得?忐忑,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那就?进行吧。”王妡侧身将路让开。
萧熙芙不敢置信王妡这么轻易就?放自己?进去,皇后那个老妖婆把母妃关在玉坤殿,还?断了玉坤殿的日常用度,太子妃和皇后分明就?是一伙的,她怎么会轻易让自己?见?到父皇?
萧熙芙看看甘露殿殿门,再?看看王妡,眼神几番游移,但骄纵着长大的她实在没那个脑子在这么短时间里可以想?明白王妡的“阴谋”,看王妡的确是不拦她,旁边要拦她的侍卫也被喝退,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径直往甘露殿里冲。
领头的侍卫提醒王妡:“太子妃,皇后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官家寝殿。”
“你在教我做事?”王妡睨过去,领头侍卫对上她的目光,心中一凛,连说不敢。
王妡转身走回甘露殿,领头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片刻后惊觉自己?后背有些凉。
“父皇,父皇,父皇您怎么病得?这么重,父皇呜呜呜……”梁帝寝殿里,萧熙芙趴在龙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您快些好起来呀呜呜……”
梁帝时隔多?日,终于又看到了除儿媳之外的儿女,还?是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勉强打起精神来对女儿笑。
“朕的、朕的小公主快……快别哭了,哭……哭多?了……哭多?了不好、看。”一句话说得?极为吃力。
“父皇呜呜呜……”萧熙芙哭得?更加伤心。
王妡站在屏风外,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注视里头的父女情深。
“娘娘,”香草走到王妡身边低声说:“有人去坤顺殿了。”
王妡颔首,继续听里头的父女情深。
“父皇,母后她把母妃关了起来呜……不给母妃吃,不给母妃穿,还?不准哥哥进宫来看父皇您……”萧熙芙抽噎着说,说着说着又大哭:“父皇,我好害怕!”
“嗬……嗬……”梁帝听了心爱女儿的告状,得?知澹台皇后把持了整个后宫,气得?进气少?出气多?,眼睛暴突,消瘦的脸胀得?紫红,颤抖着想?要起来,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父皇!父皇!父皇您怎么了?”萧熙芙惊恐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伺候的宫人内侍和尚药局的医官们迅速为了上去,萧熙芙退后了几步,远远看着父皇狰狞的模样,感到害怕。
她的父皇怎么变成这样了?
“萧熙芙!”澹台皇后适时赶到,路过王妡时狠狠瞪了她一眼,绕过屏风进去内殿,抬手就?扇了十公主一耳光,“不孝的东西。”
萧熙芙被打得?愣住,龙床上的梁帝听到声响,反应更激烈了,含糊喊道?:“澹台青浦……你这个……你这个妖、妖、妖……”
“圣上在说什么呢。”澹台皇后走到龙床边,居高临下地瞧梁帝,微笑着说:“十公主萧熙芙不孝,胡言乱语惹得?圣上病情加重,罚抄《孝经》百遍,三日内供奉到圣上床头,小惩大诫。圣上以为如何?”
“嗬……嗬……”梁帝艰难地抬起手,指着澹台皇后,后者笑意更甚,愉快极了。
“乔保保,乔保保……”梁帝嘶喊。
“别喊了,”澹台皇后打断道?:“乔保保伺候不力,致官家沉疴难愈,已经被我打入了暴室狱。”
“你……你……”
澹台皇后对梁帝嘲讽大笑,梁帝被气得?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医官们施展了浑身解数想?要稳重梁帝的病情,最重要的就?是梁帝须得?平心静气,可皇后这般□□帝,他们这些医官是有苦难言。
欣赏够了梁帝无能为力的样子,澹台皇后这才厉害,并?让宫人把十公主带走。
出了内殿,看到外头站着的王妡,澹台皇后冷哼一声:“太子妃若是不能好好侍疾,那就?不用来了。”
王妡应了声“是”,在澹台皇后带着十公主离开后,她进内殿去远远看了一眼梁帝,然后也走了。
梁帝躺在床上,歪头看着外面,他听到澹台皇后的话,看到王妡进来遥遥对他施了一礼又走了,最后一个守在他病床边侍疾的儿女也没有了。
“啊……啊……”
他大喊,他痛哭,他有心无力,他堂堂天子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着等死。
王妡回到东宫,将丽正殿一关,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萧珉听闻了甘露殿之事,没当?回事儿,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说动吕师倒向他。
萧珩也是这样想?。
双方不遗余力拉拢殿前司都指挥使吕师,自从军腐案一出,吕师遭多?方打压,如今可算是重新威风了。
“所以说,得?罪我有什么好处,我手里可是握了兵的,哈哈。”吕师志得?意满,面前太子和三皇子两方的拉拢,他不会轻易表态,从龙之功啊,他可得?好好想?想?。
“老爷,宫里来人了。”
管家来报,吕师让管家把人叫进来,宫里来的人一进来,竟是黄门班知贡年。
多?重原因加身,澹台皇后的触角只在后宫,前朝是她鞭长莫及之处,贡年是入内内侍省黄门,活动范围在前朝,归不到皇后管,因此在得?了皇帝的秘密授命后,他躲躲闪闪来找吕师。
“殿帅,圣上有旨。”贡年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上阴刻一行小字“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殿前”,是玄铁打造的殿前司虎符。
梁朝调兵认符不认人,没有虎符的将领只是一个空架子。
吕师见?虎符,立刻行军礼:“但请圣上吩咐,臣万死不辞。”
“吕殿帅,请护宰执们进宫面圣,必要时可便宜行事。”贡年将虎符郑重交给吕师。
“臣遵旨。”吕师双手接过虎符,起身后问贡年:“官家龙体如何?”
贡年摇摇头,没有多?说。但懂得?都懂,官家快不行了。
吕师面色沉肃。
将虎符交给了吕师,贡年离开后并?没有回宫,而是再?度躲躲闪闪去了他在宫外置办的宅子里。
宫中显然是要变天了,他不要那从龙之功,只想?好好活着。
宅子里已经置办了可吃上三个月的粮食,把门一关抵死了,这就?是他的堡垒。
京城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街上随处可见?巡逻的禁军,高门大户都紧闭了房门,平民百姓也是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来。
吕师手持虎符去殿前司屯所点齐兵将,在宫城内外布置下重兵,再?挨个儿敲响了宰执们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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