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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是飞一般闯进了白羽所住的茅草屋中。屋中满地碎瓷片,桌椅倾倒。粗糙泛黄的草席上白羽以诡异摊开的姿势躺着,双目圆睁。濯羽擅抖着将她抱在怀里,她一脸惨白眼下乌青,已经不成了。
他阖上了她的眸子,那眸子里是那蟒精狰狞狂笑的样子。濯羽将额头贴在她冰凉的额上,泪水汹涌而下。
“白羽你可曾见过我的样子?睁开眼睛看看我,白羽。若是如此,黄泉之下你我如何相认?我不是你的兄长,你可知我一直爱着你。”
“别怕,白羽,我来了。”
濯墨似乎与她说尽了一生的话,他抱着她的尸体坐在濯羽溪边,足足三日。直到白羽的尸身已经爬上了尸斑,他才伐了颗合抱粗的合欢树,掏了树心将她葬了。
葬在了家人安魂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濯墨一人了。
他觉得他们在等他回去团聚,当然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办。
他本是十分警惕的,安居青叶谷数年,从未感知到那蟒精的半点行踪。只因那花蟒已蛰伏调息,他离修得魔道不远了。直到一落魄修士误入了那不归洞,蟒精本想随便吸食了他的精魄,却发现那修士油嘴滑舌其实更适合做诱饵。取人精气并非谁人皆可,落枫那三脚猫的道行倒是足够认清了。
随便捏来一发光红丸附上游丝法力便充作了内丹诱他去钓人来。往往是落枫排查好了方位告知那蟒精自行去取人精气,不想他寻日里装作打坐去寻生人精气却是遇到了一如花美眷。
白羽布衣多年他早看得腻了,而且她对那身边白鹤异常上心惹得他心中不爽。
若是没了妻子,自然,没了任何束缚。既是如此,何不顺便促他早成修道大业。
那一夜,他接过蟒精所谓的内丹独自避去了竹林里,换蟒精入屋。到底夫妻一场,也没有必要做得太绝。
而白羽却是将血仇看成了自己的夫君。堪堪反抗早已迟了,她眼角含泪,看着自己的相公变作骇人蟒精一点一点吸食着自己的数百年修为和尽数精元。
蟒精笑得几乎忘形,摸摸嘴消失在了夜色里。
她执迷不悟,现下却是明了。所谓夫妻一场,不过是逢场做戏,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可惜她还不知道其实真正的姻缘所寄却被她伤得体无完肤,寸寸心凉。
可怜濯墨,往日的一点一滴皆化作了无情的锁链日日将他鞭笞。他自责到了极点,似乎人生只是为了报这血仇而活着。
终有一日濯羽溪溪水十里血染,青叶谷内哀叫声三日不绝,几将修得魔道的千年蟒精被一浑身是血的男子活活扒了皮,斩成寸段浸在了溪水里。
濯墨内丹已毁,待到诛了那蟒精亦是喷出了一口鲜血,栽倒在了白羽坟边。
周围乡民这才知此前种种皆是那蟒精作怪,而此时已有勇士将妖物诛杀,不由结伴去看那勇士如何。
如何?濯羽早已咽了气,却没有化为原形。
诛杀蟒精的功德除去了他的妖籍,他已经是个人了。
乡民们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演绎了一段凄美传说:从前有一白鹤常伴一少女,后来那少女为蟒精所害,不想那白鹤原是位少年,恢复人形为爱人报仇杀了那蟒精,最后陪在那少女坟边随其永世长眠。
人人皆说故事都是编造的,然而谁知唯有那故事才是真的,而所谓的现实生活却都是骗人的。只是这故事远不及真相那样凄美,为鹤十年相伴,濯墨个中滋味,与谁人言说。
落枫似乎也得到了报应,他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抹掉了。他骗了白羽十年,也将自己的一生骗做了一场无端云烟。
白羽到了最后也没有明白濯墨的苦心,她不爱他。
传说流转了七百年,故事也开始传得不像样子,就连当事之人也早已遗失了这段回忆,但刻骨铭心的伤痛依旧潜伏在灵魂的最深处,成了难以了结的宿世机缘。
原是白羽,今是李芸,这次她没有被蒙住了双眼,她倾慕着谢含真,谢含真又何尝不眷恋着她。只是一道礼法权术的巨大鸿沟将他二人远远隔开。她似乎永远也躲不开落枫的纠缠。
被陆风渺化为齑粉的那张藏花笺谢含真永远也见不到了。
“十年日日如隔世,不胜思量。犹忆昔年,朗声醉,春衫薄,执笔相顾笑明媚。思至深处泪亦涸,此生明灭难由心。梦中相见不敢言,凝噎泪低垂,镜花水月空自扰,亦不求相知。
一道尊席,叩谢师恩。二道台甫,明灯渡我身。三道慧鉴,此生无所憾。四道,四道慕郎,今生难再,以此为念。”
原来他所受的相思难言之苦,她亦是亲身体会了一遍。
白羽曾对白鹤身形的濯墨说:“走吧,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又对落枫痴痴迷迷说着那些情话:“我们要生生世世相伴。”
不想一语成谶,曾经的诺言变却了诅咒,白羽一念过错,她与濯墨便七百年错过。
一个七百年,下一次相遇又会是多久?
或者,魂飞魄散,那些绳结便一把火烧去,也作无痕。
李芸曾经恨自己执念太深,早早耗尽了她与谢含真的缘分。到底是谁的执念深于青叶谷底,濯羽溪涧。
可叹世间痴情人。
往事氤氲散去,只留下了又一个血色的现实。
“芸儿,你还在吗?”谢含真看着眼前的一片空旷,不知李芸身在何处。
他的声音喑哑却是温柔到了极点:“别怕,芸儿,我来了。”
李芸青白的脸上覆上了斑驳血痕,谢含真吻着她,似乎定格在了此处。
汩汩奔流的热血染红了她胸前的白鹤团绣。他的一张脸没了血色,青白的嘴唇在她唇边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悦之何求。”
爱你还求得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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