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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稷一想, 在宫宴上看起折子原也不妥,就索性顺着太后的话离了席,朝太后一揖, 就去了侧殿。

途经顾鸾身侧, 他悄声一拽顾鸾衣襟,示意她同往。张俊别开视线, 只做没看见这小动作, 低眉顺眼地也跟过去。

三人先后入了侧殿,张俊阖上门, 就没再往里走。

楚稷顾不上找地方落座,立在殿中就翻开折子细看起来。顾鸾尚不知这奏本是父亲递上来的,立在楚稷身边打量着他的神色,惴惴不安:“皇上, 可是出什么事了?”

下一瞬, 她被一把拥住。

顾鸾不禁吓了一跳, 在他怀里愣了神, 耳边却响起一声低笑。

那笑音喜悦而短促,转瞬即逝,归于安寂。过一会儿,又笑一声。

“……怎么了?”她不安地问他, 他搂着她重重舒气, 声音温缓地说:“你爹这几个月里安排得当, 除却安置灾民、重建了房舍,还为慈幼局近八成的孤儿都找了人家收养。这回秋收,孟林县收成也尚可, 去年水灾里被毁了田庄的灾民则被他暂且雇了去,修筑堤坝, 既为朝廷办了事,又可暂且赚一笔钱养家糊口。周遭几县的百姓闻讯都有赶去求差事的,你爹是个能人。”

顾鸾听着,心下也松气。不为自己的位份,而是为父亲。

上一世,她爹一辈子都籍籍无名。别说给皇帝上折子了,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大概也就是家乡的知县。如今突然被提拔,自己一下子成了知县,顾鸾真怕他办不好差事,再把命丢了。

现下看来,倒还好。

楚稷紧紧抱着她,声音若有似无地多了些轻颤:“明天……明天朕会下旨嘉奖你爹,然后就给你册封。”

她轻轻地应了声“好”。

他又说:“你住纯熙宫好不好?朕拿堪舆图仔细看过,纯熙宫离紫宸殿最近。”

他一副打商量的口吻,隐约还透着些紧张局促。顾鸾禁不住地想笑,点点头:“都好。”

“那朕便安排下去。”他吁气一哂,松开她些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顾鸾迎上他的双眸,感受到一股前所未见的灼烈,不禁想躲,双颊也发着烫。

看着看着,他又笑了起来,自己也说不清在笑些什么,只是想笑。

他已等了太久了。这几个月里,他不知多少次动摇,自言自语地跟自己说“算了,其实大可以先按宫女晋封的礼数册封她,日后再晋位便是”。

但每一次,他都忍住了。

他不想看她受一点委屈,不想她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被人欺负,所以他忍住了。

可他也等得很累,就像置身一场修行,咬着牙磨砺。

是夜,因是中秋,皇帝宿在了栖凤宫。

皇后打从皇长子过百日后,就每晚都要坐在摇篮边亲自给他读半个时辰的书。有时是诗词,有时是写简单的文章,也不吝他听不听得懂,只求经年累月之下能让他熟悉些格律韵调,以备日后读书所用。

如此过了不多时,景云挑了帘进来:“娘娘。”景云福了福,“皇上已睡下了,见娘娘迟迟不归,让奴婢来跟娘娘说……”

景云顿了顿,才道:“明日会下旨册封御前的顾氏为嫔,后宫这边,劳娘娘先行准备着。”

皇后一滞,扭过头,黛眉紧蹙:“封嫔?”

景云垂着首:“是。皇上还说……还说把纯熙宫赐给顾氏,娘娘您看……”

“纯熙宫倒没什么。”皇后犹自锁着眉,摇摇头,“可是封嫔?皇上当真的?”

宫中现下嫔妃不多,她这个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就是仪嫔、舒嫔二人。除此之外,江苏巡抚送进来的唐氏只是昭仪,诞育大公主的吴氏也刚晋到昭容。

这般情形下,若有新宫嫔直接越过嫔位册封,便不像话。

而以顾氏的出身……皇后觉得她一举册至嫔位也不像话。

却听景云又说:“皇上说是……顾氏的父亲在河南立了功,这封位有嘉奖之意。”

“原是如此。”听她这样说,皇后就松了气。

去年河南闹了场大灾,灾民无数。这一年多来,朝廷都还在为这些事忙着,皇上更是亲自去过一趟,体察民情。

倘使册封顾氏高位是为着这个缘故,旁人倒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说不出他的不是,自也就没有她这个皇后的错处了。

皇后便点了头:“本宫知道了。你这就去六尚局传话,一应册封所用都让他们先筹备着。”

“诺。”景云一福,就告了退。屋里重新安静下来,皇后的目光落回书页上,清清嗓子,继续念道:“春对夏,秋对冬,暮鼓对晨钟……”

这夜,顾鸾整宿未眠。两世的痴心有了结果,驱散一切睡意。她望着幔帐顶子发呆,想前生想今世,想相伴而过的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在今日之前,她也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喜欢她了,日子要怎样过。这会儿却突然不愿去想那些了,她只去想他带她逛灯会、给她过生辰,还有除夕之夜在漫天烟火之下,他送她的那枚银质坠子。

她重活一世原就是为他而来,有了这些,她已然觉得值得了。

翌日天明,顾鸾梳妆妥当,如旧去紫宸殿里当差。

册封的旨意还没有下来,一切照旧就是最好的。况且,她也愿意在他身边待着,纵使她日日期盼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御前朝夕相处的相伴也还是珍贵。

紫宸殿里,楚稷下朝回来更了衣,就问张俊:“内官监拟好封号没有?”

嫔位需有封号,封号不定,圣旨便没法下。张俊自知皇上着急,其实不止是皇上,就是他这几个月看下来,都忍不住为这最后的一哆嗦着急。

张俊于是亲自跑了一趟内官监去催,不多时,端了一方托盘回来,盘中盛有三张洒金红纸,纸上各书一字:秀、端、慧。

楚稷的目光落在第一个字上,就皱了眉:秀,好俗。

端,也没好多少。

慧。

他拿起这一张沉吟了半晌,觉得勉强算是贴切。阿鸾很聪明,不止将御前的一应事宜打理得当,政事上也为他出过主意,这是智慧。

可他又觉得,她不知是聪明。

她的优点还有很多。

一时之间,无数美好的字眼从楚稷脑中继而连三地跳出来,什么睿、婉、庄、明,淑、雅、和、诚。

他觉得可用于封号的万般好听字眼都适合她,又哪个都配不上她。

顾鸾入殿的时候,就看见楚稷坐在御案前左手支着额头、右手执着笔,心不在焉地正在纸上划拉着什么。

她端着茶上前,看看他,轻唤:“皇上?”

他回过神,看她一眼,叹口气,伸手一拉,将她圈到膝头。

“皇上!”她嗔怪地一挣,觉得此举不妥,他却垂头丧气地往她背上一栽,声音发闷:“快,帮朕想个好听的封号。”

“封号?”顾鸾怔怔,“给谁的?”

“……”楚稷锁眉抬头,“还能给谁的?”

“哦!”她反应过来,定睛看看,目光落在案头。

案头有三页红纸,上面各有一个字。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张铺开的熟宣,已被他划拉的乱七八糟,但仍依稀可辨出一些字迹。

她看了半晌:“这不都挺好听的?”

说着,就先拿起了那个慧字,笑说:“这个奴婢喜欢,比贤惠的惠好。”

楚稷栽回她身上:“不好,配不上你。”

怎么就配不上了。

她好笑地看他一眼,又指指熟宣上被划了个大叉子的另一个字:“瑶也好呀,美玉为瑶。”

他还是那句话:“不好,配不上你。”

“……”顾鸾无可奈何,便不再看,在他膝头勉强回了回身,“那皇上觉得什么字合适?”

楚稷没精打采地叹气:“就为想不到才问你。”

“嗯……”她凝神想想,又换了个问法,“那皇上觉得奴婢哪儿好?”

他再度抬眸,认真看了她片刻,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朕觉得你哪儿都好。”

“……哪有那么好了。”顾鸾双颊一红,闷着头摸起笔,在纸上找了片空白就写下去,“要不就把这个字给奴婢好了。”

楚稷探头一看,她就通俗直白地写了个“好”字。

好嫔。

“这也太难听了。”他气笑,作势把她推开,“走走走,不要你帮忙了!”

“哪有让人自己想封号的!”她哭笑不得地从他膝上站起来,看他三两笔把那个“好”字划了,赌气正要走,又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朕想到了!”

他蓦地将她拉回膝上,毛笔塞进她手里,握着她的手蘸墨。

咫尺之遥的距离,她侧首看他,他眸中含笑,攥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去。

“佳”。

什么都好,处处都佳。

“这个好不好?”最后一笔落下,他偏头,衔着笑问她。

温柔的口吻与温热的气息一齐在她耳边一触,顾鸾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只觉头都昏了。“好……”她哑哑地应话,好似真觉得这个字不错,又好似根本没把这字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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