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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镇距离静绥县城坐马车要跑四个多时辰,盛言楚是吃了朝食才出发,到了晌午时分,驾车的车夫吁停马儿:“盛小秀才,一路辛苦了,我见前边有个食肆摊子,您和娘子要不要下来歇歇脚?”

这两日静绥县方圆几百里都在下暴雨,好不容易盼来了大晴天他赶紧去康家收拾了包袱出来,不成想官道上来往马牛牛车甚多,以至于路上全是泥泞。

走了一上午也才刚过一半的路程,最差劲的是他们在车轿中垫了两层厚布都没用,马儿一路跑起来险些没将他震飞。

盛言楚拖着屁股下车,程春娘紧了紧怀里的包袱,见状笑道:“楚儿去了县学可不能挑食,否则像现在这样瘦的跟个小萝卜头,坐马车容易颠着不说,别人也喜欢捉弄你。”

“娘——”见他娘扒着他的身高和体重开玩笑,盛言楚满肚子苦水。

按理说他这几年不愁吃肉,怎么九岁的他还没到他娘的肩膀?他大概估量了一下,他现在大概只有四尺(1.33米),放在平常人家并不算矮,但程家和老盛家的基因都是大高个,这就显得现在的他像个小萝卜似的,为了能长高些,每天早上跑步前他暗暗给自己又加了一项锻炼——跳高。

梁杭云得知他为了长高这么“折磨自己”,便笑话他这是在拔苗助长,又说他年纪尚小,等过几年肯定会蹿蹿蹿的往上长。

“我还小。”盛言楚搬出梁杭云的说辞,眼珠一转,转移话题道,“娘,老盛家的礼哥儿比我只小一岁,你看看他,他比我矮好多的,等他九岁了未必有我现在这么高。”

“可他长得结实。”程春娘牵着盛言楚往食肆摊边走,边走边说,“县学里的伙食远不及家里的好,等你去了那边,万万不可挑三拣四。”

在程春娘眼里,她儿子生来就是富贵命,不然哪有庄户人家的娃不吃肥肉?

老盛家的礼哥儿之所以长得胖,就是因为荤素不忌,一顿能干掉一斤的肉呢,尤其是油汪汪的肥肉。

盛言楚撇撇小嘴,隔三差五就去小公寓饱餐一顿的人会馋那种油腻的肥肉?开玩笑好伐。

车夫带他们过去吃的食肆摊子是一家四口开的,说是食肆,其实可以算的上客栈。

只是这里偏离了官道,会有人过来投宿吗?

“盛小秀才别看这里偏僻,但南来北往的商人都爱来这喝一碗热乎乎的鸭肉汤,再点上一两个烤着滋油的肉泥香葱饼子,啧啧啧,爽快的很,吃饱了上路才有劲~”

“若真如你说的那般美味,待会我定要点上一碗老鸭汤。”盛言楚笑着捏了捏之前赌坊小厮扔给他的钱袋子,在车子他数了数,足足翻了十倍,一共有二十多两。

他的本钱才二两,由此可见他能一口气拿到二十多两,那廖经业自然是输的光大光。

“三位客官,您的老鸭汤来咯——”

给他们上菜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据说是这家客栈的儿子,两手稳稳的举着两个大大的托盘,步伐矫健的穿梭在各大桌子之间。

人还未到声音就到了,等盛言楚将用不着的银子刚扔进小公寓,三碗老鸭汤就端了上来。

“一碗天麻老鸭汤,一碗蜜枣老鸭汤,再有就是小少爷的酸萝卜老鸭汤,三碗齐全咯——”青年嘴皮子六的飞速,边将老鸭汤的碗推到食客跟前,边敞开嗓子对着大堂报菜名。

有人见盛言楚点了酸萝卜老鸭汤,立马招呼青年:“小二,给我也上一碗和那小子一模一样的鸭汤,这几日南边梅雨闷热的够呛,得吃点酸酸的萝卜开开胃才好。”

点名要跟盛言楚喝一样鸭汤的是一个长了一脸大胡子的男人,一开口就满满的京腔,盛言楚正好坐在大胡子的对面,将大胡子掏出来的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看的一清二楚。

银子都是十两一个的元宝,最豪气的是里头还有好几个金果子。

“你可是馋了我的金库?”大胡子似乎并不介意在外随意漏财,侧眼瞥见盛言楚的眼神,大胡子顺手将钱袋子往桌上一掷,里头的银子金子哗啦作响,惹得周围的人频频看过来。

盛言楚咬了一口炖煮入味的萝卜,含糊的摇头。

大胡子拨了拨客栈青年端上来的茶水,啄了一口忽然呸道:“南边的待客之道就是给我上这种涩嘴的茶?”说着大手用力的将茶盏往桌上一丢,里面青绿的茶水撒的满桌子都是。

程春娘被大胡子突如其来的拍桌子动静吓得忙端起盛言楚的鸭汤碗,压低声音喊:“楚儿。”

盛言楚心领神会的往旁边挪了一桌。

大胡子还在那叫嚷,又是嫌弃客栈的茶太次,又是吐槽端上来的酸萝卜老鸭汤味道不正宗,总之一个劲的挑客栈的刺,客栈一家四口都出来道歉了,然大胡子就是不罢休,到了后边大胡子更是嚣张的拔出了腰间的大刀,闹出来的骚动吓的一众食客赶紧劝说。

“大兄弟,你消消气,不过是盏茶水罢了,犯不着动刀动木仓的,快快收了刀,吃碗热热的鸭汤肉也好早些赶路去。”

这家客栈往前走一段路程就是官道,因而常来这边吃饭的人都见多了市面,大胡子一把刀抽出来后,这些人并没有太害怕,只当大胡子是在撒气。

谁知大胡子不依不饶,大手抄起客栈青年的衣领,将几乎一口未喝的老鸭汤尽数倒在了青年的头上,正吃的欢的盛言楚看到这一幕后,暗道完了完了,真的要打起来了。

果不其然,青年也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既然说好话理不清事,那就用拳头解决。

顷刻间,客栈里的灰尘都飞进了碗里。

“娘,咱赶紧走吧。”盛言楚心疼的放下刚吃了没两口的鸭汤,一手拿起他娘的随身包袱,一手拉着他娘就往外边跑。

谁知刚走到门口,一个亮铮铮的长刀横冲的往他后脑勺插过来。

“小心——”程春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千钧一发之际,抱着盛言楚往旁边一滚,母子俩重重的砸向旁边的木桌上。

盛言楚痛的苦不能言,程春娘大拇指不小心撞在了木桌上,指甲盖都翻飞了,此时手上鲜血淋漓,然而程春娘眉头都没皱,一双手撑开将盛言楚护在身下。

刚才扔刀的是客栈的掌柜,瞧着四五十来岁,手劲竟这般大,面目狰狞,全然没了他们刚进门时的热情笑脸。

“既进了我的店,怎好没吃完就走?!”掌柜身后的老板娘摘下身上的厨裙,把玩着手中的菜刀,痞痞道,“老十,还不赶紧将那几个不听话的人揪过来——”

盛言楚心一提,门口几个和他们一道进来的食客此时皆抽出了刀棍,合着这家店今天要宰的人是他?

“糟了,咱们碰上黑店了!”躲在角落的马车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嘴里胡乱的嘀咕,“佛祖玉帝保佑我啊,我可不想死……”

盛言楚探出手将他娘往角落起拉,程春娘双手抖的如筛糠。

“娘,别怕。”望着掌柜提着刀往这边走,盛言楚猛地闭上眼。

他能将没有生命的东西带进小公寓,不知道能不能带活人进去。

正当盛言楚准备在他娘面前曝光小公寓的秘密时,一道粗犷的男声穿过来。

“就你这样的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在爷跟前瞎比划?”声音极为嚣张嘚瑟,话还未落,跟大胡子厮打成团的青年被大胡子单手拎了起来,下一秒如支袖箭一样射向了提刀走向盛言楚的掌柜身上。

两人像叠罗汉似的,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灰尘和木屑遍地飞,盛言楚紧了紧程春娘的手,待眼前清明后,发现这两人已经疼晕了过去。

“哪里来的毛贼!”老板娘指节微微发白,手在空中一挥,之前假扮成食客的几个歹徒立马将会大胡子团团围住。

大胡子傲气的挑眉,一把大刀横扫了一片,客栈里顿时哀嚎声四起。

盛言楚大喜过望,刚准备松口气时,余光瞥见大胡子身后静悄悄走来一妙龄少女,少女阴沉着脸,手中的钗头尖锐如针。

“大胡子小心——”盛言楚不假思索的叫出声,“你身后有人!”

少女怒瞪了盛言楚一眼,手举着金钗狠狠的朝大胡子的后颈戳去,大胡子听了盛言楚的提醒后,身子一偏,长腿往空中一勾,旋即重重的踢向少女。

少女砰的一声倒地吐血,大胡子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蹬着羊皮的靴子照着奄奄一息的少女后背又来了一脚,这一脚直接踹的少女眼冒金光,手中的钗环飞溅出来时竟落在了盛言楚的脚下。

金钗上染了红油般的鲜血,此时正一滴一滴的将钗头上的牡丹花染的娇艳欲滴。

盛言楚手指动了动。

程春娘见少女歪了脖子后,眼里的恐惧之色骤升。

“楚儿,这人不会要杀咱们灭口吧?”

大胡子杀了少女后,看都没看角落里的几人,而是大步上了楼,听动静应该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走!”盛言楚当机立断,毫不迟疑的拉起他娘就往门外跑。

“啧。”忽而二楼凭栏处传来一声轻笑。

盛言楚心乱如麻,程春娘也听到了动静,整个脖子都僵硬的不能动。

“别管他,咱们赶紧出去!”盛言楚不敢往后看,吃了刚才逃跑未遂的亏后,他这次是死了心要跑出去,所有不管三七二十七就狂奔。

才出了客栈,却见大胡子几个后空翻就落在他们面前。

“这玩意你不要了?”大胡子将手中的东西往空中一抛。

盛言楚挡在他娘前边伸手接过东西,定眼一看,是少女的金钗,上面的血迹还在。

程春娘疯了一般将金钗夺过来甩给大胡子,手指发颤,冷冷道:“死人的东西别拿,小心沾了晦气…”

水湖村有一个习俗,都说不及弱冠之龄的男孩子若是碰了死人用的东西,日后是活不长久的。

所以看到金钗掉到她跟前后,程春娘丝毫没想过要据为己有。

“嗤。”大胡子似有深意的睨了一眼盛言楚,淡然道,“小子你真的不要这个?这东西拿去外边当铺,值不少钱呢!”

“读书人不敢挪用他人之物。”盛言楚边说边颠着步子往边上移动,也不知怎么的,大胡子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竟大大方方的往旁边站了站,盛言楚稳重身影,拉着程春娘一口气跑了半里路才停下。

大胡子盯着盛言楚仓皇离去的背影,忽而嘴角上扬:“竟有不爱财的读书人?莫非读书读傻了?”

书没读傻但快吓傻的盛言楚此时心脏跳得跟战场的擂鼓一样,他的脚程这几年练了出来,再跑一两公里都不费事,无奈他娘累的撑不住,两人只好停下休息。

刚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才坐下来,盛言楚突然觉得小腹处隐隐作痛,程春娘吓坏了,还没说话呢,程春娘紧跟着捂住肚子。

“完了完了。”盛言楚心凉的跟腊月的天一样,他赶紧将手指伸进喉咙,一阵反胃和难受后,他终于将在客栈吃的萝卜和鸭肉吐了出来。

吐完后,他白着小脸看向他娘。

“娘,您有没有舒服些?”

程春娘吃得少,吐的极快,闻言皱着眉头道:“那家客栈莫不是想毒死我们?若真是这样,被大胡子杀了属实没冤枉他们。”

此刻他们正在官道旁边,陆陆续续有马车从旁经过,看到活生生的人后,盛言楚心里终于安了不少。

“我觉得那大胡子也不是好人。”盛言楚脑海里还记得大胡子拿金钗试探他的那个狠厉表情,大概他收下金钗那人就会当场掰了他的脑袋。

程春娘后怕不已,拍着胸脯连连说他们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竟遭了这样血腥的霉运。

盛言楚眯眼望着几辆挂有官府牌子的马车飞驰而过后,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些官差不会是去捉拿大胡子的吧?”

“抓了最好。”程春娘还在耿耿于怀大胡子将死人的东西扔给盛言楚,嘟囔道,“客栈里的人都是他杀的,虽说那些人该死,但杀人是要偿命的……”

盛言楚见他娘自说自话个没完没了,便道:“娘,你在这等着,我去找找咱们的马车。”

“那车夫定早早的弃车跑远了。”程春娘担心儿子回去碰上大胡子,忙道,“左右钱财我都藏在身上,不若咱们另寻一匹马车去静绥如何?”

盛言楚当然想这样一走了之,可他的书箱还在车上,之前为了瞒住小公寓的存在,他当着舅舅的面将这些年他买下来的书一本一本的搬到了马车上,谁能想到半道上会发生这事?早知道他就将书全放进小公寓里得了。

在程春娘千叮咛万嘱咐中,盛言楚终于踏上了返回客栈的路,这一路走的那叫一个心惊动魄,每走两步他就躲进旁边的草丛偷瞄一下四周的环境,就这样一步三停留的走到了客栈附近。

他所坐的马车就停在树下,车夫早已不见人影,但马车附近却站着几个身穿衙役服饰的官差。

见到盛言楚后,几人神色一凛均拔出了刀剑。

“几位官爷且慢,小子的书箱尚在车上。”

“这车是你赁的?”官差将盛言楚浑身上下打量个遍,将车轿里的书箱拿了出来,又问,“你就是盛言楚?”

书箱上有他的名字,盛言楚点头,上前一步道:“官爷,这下我能拿走了吗?”

“且慢。”那官差却冷了脸,直接让人上手绑了盛言楚。

“不是?干嘛捆我?”盛言楚挣扎的说话,“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客栈里的死人可不关我的事。”他还想说他也是受害者呢。

然而官差并不理他,不知从哪找了一块臭气熏天的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眼瞅着这些人要将他视为杀人犯问罪,盛言楚急着在马车上动来动去,好不容易吐出脏兮兮的布后,他立马高喊:“官爷,你们真的抓错了人,我是受刘县令举荐去静绥县学的秀才——”

喊了几声后,终于有人跳进来了。

“你怎么就能证明你就是盛言楚?”

“我…”盛言楚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我身上有秀才文书,上面有画像,官爷看了便知。”

说着他胳膊暗暗用力,捆绑在身后的手从衣袖中掏出秀才文书。

官差接过看了眼,只闻一声冷笑:“你是说这上边的垂髫小儿就是盛言楚?”

盛言楚脸色已变,又有一人掀起布帘探进来嬉皮笑脸道:“小子,你撒谎也要撒个向样的,如今外头做假文书的人一抓一大把,你说你是盛言楚我们就信?”

“就是,这盛言楚未必就是真的秀才,你瞧瞧这书,干干净净的跟新的似的,说不定是这人故意买书放这迷惑咱们……”

盛言楚心累的抬头:“小子明白几个官爷着急抓凶手的心情,但…官爷能不能看清局面,我瘦胳膊瘦腿的,能杀的了那些人吗?”

“看什么看——”官差直接忽略盛言楚的前半句话,一口咬定道,“你没杀人怎么会知道客栈里边死了不止一个人?”

“那些人定是你杀的!”几个人三言两语就将盛言楚描述成了江湖中杀人如麻的小孩。

盛言楚自知辩驳无用,虽心中怒的厉害,嘴角却扯了丝笑容:“敢问几位官爷可是去静绥县衙?”

官差冷眼睥睨着盛言楚:“怎么?你已经想好了和张大人伸冤的说辞不成?”

“张大人?”盛言楚恍然想起刘县令已经高升的事。

“好生呆着吧。”官差不耐烦的瞪着盛言楚,道,“等进了城,你且跟张大人说去,不过我给你一句实话,就你这样滥杀无辜的人,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出来行走咯。”

说完就降下帘子走了,盛言楚听到这话不由的生闷气,想起他娘还在前边等他,便扯开嗓子喊:“几个官爷,我还有同伙在前边——”

“同伙?”

一句话宛如石子丢到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领头的官差捻了把嘴角的胡须:“老子就说光凭他一黄毛小子定不可能将客栈里的人都给杀了,还真的让我猜中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将他的同伙绑来?”其实几个官差心里又不是傻子,待看到盛言楚拿出来的秀才文书后,几人心中就开始后知后觉认为抓错了人,可凶手没抓到他们回去了不好交差,想着将错就错,说不住这文书真的是假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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