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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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男当初进来,就是为了他妹妹。具体的细节他没讲过，但是听茶料想，总是脱不开那些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

她这句话问得纯然只有疑惑之?情,仿佛事不关己,眼镜男会不会改变主意对她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种看客一样的提醒，让陈黑猫捕捉到了一丝万事不挂心?的冷漠。

他第一次不带偏见地看了一眼听茶。

提到了妹妹，眼镜男就呆住了。那张写着老实?人三个字的脸,又变成了红绿灯。

闪得听茶眼睛都要花了。

她是真没想到人类可以纠结成这个样子。能叫眼镜男在她和妹妹之?间犹豫，至少说明她的人设塑造还是成功的吧？得到实验对象这样的反馈,听茶就很满足了。

她挥了挥手：“别纠结啦。赶紧拿着签名走吧。”

“不行?！那，那你怎么办？”

听茶很诚恳地看着他：“你以为楼上那个家伙是羞愧地自杀的吗？你在这里，只会拖我后腿。”

【这年头想英雄救美这么难了？】

【茶茶尽瞎说大实话】

【别骂了别骂了，这就走】

眼镜男不知道是被她不客气的话噎住了,还是想到她和假货之间不为人知的故事，犹犹豫豫地,神色已经松动起来。

听茶最烦拖泥带水的人，手一推,眼镜男就往陈黑猫的方向一个趔趄，差点没给陈黑猫跪下去。

陈黑猫神色奇妙地看了听茶一眼。

不知道他那个写多了极致爱恨的脑子里想了什么,他一点都没有为难眼镜男,甚至是迫不及待的，仿佛生怕听茶反悔一样,很配合地在眼镜男伸出的胳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又是白光闪过。餐厅彻底地空荡下来。

只剩下听茶和陈黑猫两个人了。

陈黑猫坐在椅子上，长长的手指伸出来，搭在扶手上，他看起来完全是那个肆意挥洒才华的天才了。

“恭喜你，愚蠢的善良得到了回报,你拯救了一条生命。”

阴阳怪气的。

听茶一本正经：“是他的善良拯救了他自己。”

她这副圣母玛利亚的悲悯神色显然激怒了陈黑猫，他直起了他的脊背，像是准备发起进攻的蛇。

“那可真是遗憾。同样都是善良，你的善良却只会给你带来注定的死亡。”他冷笑，面具一样的傲慢神色裂开了，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愤慨和痛苦。“他们会记得你的善良吗？能连续两年的清明节记得给你烧纸钱吗？”

陈黑猫毫无疑问是这个副本最大的boss。听茶正是出于对他故事的兴趣，才会主动留下的。

玩游戏怎么能不清楚剧情？

她一直认真地观察着陈黑猫。然后她发现了这个男人和她自己的相同之?处：或许是因为他的确是个天才，过剩的才华让他自动和普通人分割开了，总之他看待人类的角度，与听茶看待人类的角度，有着微妙的相似——他们都不觉得自己和人类是同一个阵营。

有点好笑的是，虽然他们对待人类有着相似的、缺乏同理心?的冷漠，但是听茶作为正宗非人类，在社交上表现得却要比陈黑猫讨人喜欢多了。

这导致，当陈黑猫从冷漠的表情之?下流露出真实?的感情的时候，听茶敏锐而飞快地捕捉到了它们。

并迅速判定这是陈黑猫故事的线索，开始毫不客气地戳人伤疤。

“我这么讨人喜欢，他当然会啦。”听茶开始婊里婊气，“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啦，一个愿意把活着的机会让给他的漂亮女孩。我猜他永远不可能再遇到比我更优秀的女孩子——这种爱，会让他怀念我一辈子。就像露丝怀念杰克。”

事实?上纯属胡说八道。眼镜男看她的目光里毫无男女之?情。

但是陈黑猫不知道。

陈黑猫冷笑一声：“哈，两个恋爱脑。”

他的语气鄙薄，但是他的神情，很明显地显示出他被这种毫无利益关系的纯净感情刺痛了。

他看着听茶。这个女孩子还挂着礼貌的笑容。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笑容像是面具，叫他想把她的面具扒下来，看看她的内里有多腐烂。

他断定她的善良是在惺惺作态。但是事实?证明不是。

他又断定她的善良害死了她。但她似乎甘之?如饴。

“本来想立刻送你走的，”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稳定。他慢条斯理地说，“但是恭喜你，用你的表现，从我这里挣得了一个通关的机会。”

听茶好奇：“什么机会？”像是第一次看见狮子的小孩，注意不到猛兽的獠牙，只有满心的新奇。

陈黑猫打了一个响指。

“回到过去的机会。”

……

听茶感觉到潮水一般的阴气包裹住了她。这些阴气对她而言没有伤害，她也就没有挣扎，乖顺地任由五感笼上一层黑暗。几秒钟之?后，阴气又潮水一般退去，她睁开了眼睛。

脑海中多出了一段记忆——或者不应该叫多出，而应该叫覆盖，只是阴气的主人没本事叫她忘记自己是谁，就显得脑海中多出来的人物生平像是角色扮演。

她现在是陈黑猫了。大名鼎鼎的天才美女作家。外界对她极尽追捧，而她本人如同高岭之花，凡人等闲不可搭讪。

但是再怎么高岭之花，她也是个社会动物。人一有钱，千里之?外的远亲就找上了门。

“嗨呀，表妹，你不记得我啦，我奶奶是你三姨婆，你小时候我们还一块儿玩过呢。”男人一敲开门，就热情地自我介绍。那张脸有点胖，有点油，叫听茶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那个冒牌货。

她扫了一眼，这位表哥额头上一层汗，身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人类的待客之道里，显然没有将?远亲关在门外这一条。她想了想，便客客气气地将人迎了进来。

听茶的温和显然叫这位表哥放松了不少。两人坐下，他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后，就能挺自然地对着听茶诉苦了。

大概意思是说他现在到本市来追梦，但是身无分文。一无所有的时候，想起来还好有听茶这位功成名就的表妹，于是厚颜上门……

他没直说，但是和直说区别也不大了。换洗衣服都带着，还拎了一口袋地瓜。摆明了是想借住。

陈黑猫安静地看着幻境里的这一幕。

当初他就是抹不下这个面子，同意了表哥的借住请求。从此引狼入室，造成了一生的悲剧。

善良不会得到回报。这个女孩应该被教会这个真理。

而幻境之?中，听茶面不改色地听完了表哥的话，笑吟吟地开口：

“表哥你放心。虽说咱们很久不见，关系摆在这里呢。这样，本市工业园附近最好的酒店，我出钱，给你包一周。一周时间，工业园包吃住的招工多得很，你肯定能找到工作了。”

表哥有些局促：“住酒店多浪费啊，你看你这别墅，这么大，空着不浪费吗？”

听茶很无辜：“我毕竟是个女孩子呀。和你住，我害怕。”

她的理直气壮，成功打败了表哥的厚颜无耻。

表哥悻悻然：“好，好吧……”

幻境之?外，陈黑猫皱起了眉头。

后面不必再看下去了，毕竟是远房亲戚，听茶帮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而这表哥如果没有再近听茶身的机会，又要怎么产生祸事？

她的善良没有引来灾祸，肯定是因为性别问题！

陈黑猫冷着脸，重新打了个响指。

听茶只见浓厚的阴气再次笼罩了自己，等阴气散去，客厅的沙发对面，仍旧坐着热情讨好的穷亲戚表哥。

但是不同的是，她变成了一个男人。

对面的表哥殷切地等着她的回复，一滴汗从他额头上流下来，流进眼睛里，他胡乱抹了一下。

——这个人日后会做出很坏的事情，但是至少现在，他还只是一个想借着亲戚情分沾些光的普通人。

听茶对人类的包容度，是非常非常高的。

她仍旧是向表哥安抚性地一笑，学着陈黑猫本尊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我认识的一家出版社，现在正缺一个保安，包吃住，待遇不错，表哥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联系一下。”

“工资……多少？”

听茶对他比了个手势。

这种放在本市普普通通的工资，当即镇住了表哥。他喃喃：“这么多啊，我岂不是干个两年，就能回去盖房子了……”

“我愿意啊！我当然愿意！”他激动起来，看着听茶的眼神，就像看救世主。

听茶温柔地看着他。

幻境之?外的陈黑猫，沉默着看着他们。

当初陈黑猫让他借住，并主动提出雇他做自己的管家时，他就是这么看着陈黑猫的。

充满了感激，仿佛陈黑猫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时移世异，回头再看，陈黑猫惊异地发现，表哥当时的感激之?情，竟然并不掺水分。他是想来沾光，但他这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为什么后来，他会从一个四千工资就满足的小镇青年，变得欲壑难填呢？

陈黑猫轻轻闭上眼睛。

他自己笔下写尽人性，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不用思考都能明白原因。

是自己养大了他的贪婪。

可是，为什么听茶的善良不会有反噬，他的善意，却要成为罪恶的土壤？

他冷冷地看着幻境中的听茶，再次打了个响指。

这次阴气散去，听茶吸收完脑海中又被修改的记忆，明白自己的身份还是陈黑猫，但是已经作为一个孤僻傻白甜，把远房亲戚安置在了自己家里，还给了他一份名为管家实则为清洁工的工作。

第三次了，这种傻乎乎的剧情，正常人演不出来。

也只有曾经意气风发又与世隔绝的天才，才能导出这样的剧情走向。

这就是陈黑猫的故事。她正在他的过去里。

听茶对正大光明窥探boss的隐私跃跃欲试，久违的表演欲都被激发出来。她开始思考陈导演的用意——他是想要看她重复他的悲剧？还是要她改变这一切呢？

听茶，未来的国际影后，对这场表演升起了激情。

【陈黑猫的那些著作真是他自己写的吗？怎么故事黑深残本人傻白甜？】

【这就是传说中的纸上谈兵？】

人已经被陈黑猫安排好了，听茶当然不会违背导演的意思，将?表哥赶出去。

她揣摩着陈黑猫的情绪，仍旧保留了自己“善良”的优点，但做出了一些改动。

她决定将?这位表哥安排得面面俱到。

当下她就带着人去采购了生活用品，两人合力把新房间布置好。听茶又订一桌大餐，作为欢迎这位表哥的第一顿。

一通组合拳下来，表哥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听茶的热心，那张脸上讨好性的笑容都真实?了不少。

等到吃完饭，他已经可以和听茶勾肩搭背，一起点评电视里足球运动员的臭脚。

可见得是宾主尽欢。

借着酒劲，听茶也拍他的肩膀：“表哥啊，我看出来了，你这人，有韧性！”

可不是有韧性吗？撞破南墙也不回头，说要冒充陈黑猫，就死都不改口。

表哥摆手：“嗨，你别埋汰我！”

“你以为我在说假话吗？”听茶直起了身子，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闪闪发光，“有多少人敢背井离乡一无所有出来闯荡？你啊，说要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就能立刻出来。也就是我在这座城市，不然你吃多少苦，大概都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咯。”

“哈哈，这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就缩在小地方！”

陈黑猫看着幻境里两人谈笑，推了推眼镜，冷笑一声。

讨好这位表哥？那只会让他的贪欲生得更快！

他看着听茶吹这位表哥彩虹屁，表情冷漠。

幻境中却有了新剧情。

听茶彩虹屁吹够了，话锋一转：“表哥啊，你的个人品质，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但是我说个不好听的，你的出身、眼界见识还是局限住了你啊！”

她拉住表哥的手，痛心?疾首，仿佛伯乐看着千里马蒙尘。

表哥也跟着她一起痛苦：“唉！这又有什么办法！”

“有办法。我不是在吗！”听茶的语气激昂起来，“只要表哥你愿意学习，我大可以提供平台！经验、知识、人情……你想学什么都能行！”

“表哥，告诉我，你愿意学吗！”

傻表哥像被忽悠进传销的新人，同样激昂地举起右臂握拳：“我愿意！”

陈黑猫看着听茶当即掏出手机给这位表哥订了一个明天开课的公关教学课程，一个全英文学习套餐，一个为期一年对赌的防身术修炼。

然后满含深情地给这位表哥看了她支付宝的付款金额：“表哥，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能学出来，咱们双剑合璧，何愁大事不成！”

表哥被金额惊呆，认定了听茶就是自己的伯乐，当场对天发誓自己一定头悬梁锥刺股，不学出个名堂天打五雷轰！

第二天一大早，表哥就带着一身鸟枪换炮的行?头和听茶依依惜别，预备进修自己，回来好做表弟的左膀右臂了。

听茶十里长亭相送，看着人被自己的助理带走，心?里由衷地感激寸头男。

观察人，学习人，学无止境，古人诚不欺我！

她这一遭尽全力模仿了寸头男的煽动力和油滑。这种本事，“原来的听茶”是做不到的。

所以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学习的优点！她要更多地和人接触，做更好的自己！

幻境之?中的时间飞快地过去，听茶每天晚上都会和表哥一起吃晚饭，联络感情。

这位表哥也确实有韧性，刚上课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硬是咬着牙一点一点将知识啃了下来。他做人活络、脸皮又厚，公关这个方向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度过最开始的小白时期，他的进度便一日千里。

和听茶聊天的时候，语气里都是做梦一样，把业内知名的公关大师当成了自己的人生偶像。

夺取陈黑猫的作家事业，一丁点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陈黑猫：……

幻境之?外的小说家，看着幻境里的两个人言笑晏晏，携手并进。

曾经杀了他并谋夺了他全部人生的家伙，在这个幻境中竟然心甘情愿成了听茶的坐下走狗，为她的事业发展殚精竭虑，立志要用自己的公关才华，将?自己的主子推上世界知名小说家的宝座。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都是善良，结局会如此不同？

陈黑猫心里就像是在下一场雨，冷冷的雨滴往他脸上胡乱地拍。

他打了个响指。

……

幻境消失，听茶回到了现实。

场景的骤然变换让她小小地张口惊呼，但是那惊讶显得格外敷衍，好像一个不耐烦看妻子换衣服又不得不做出点评的男人。

“你还满意吗？”听茶问。

陈黑猫评估着她，敏锐的观察力让他迅速发现了自己先前傲慢的失误。

这个女孩完全不可能是割肉喂鹰的圣母。

她更像是金牌管家，为了她想要的，不管是利益还是别的什么，完美地满足别人的一切要求。

他隐隐觉得……“最后一个幻境里，你是故意那样对待他的吧？比他更世故，比他更油滑，比他显得更热情真诚。”

听茶眨了眨眼睛，没有否认。

“我以为你喜欢那样的人。”

“你以为我喜欢那样的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