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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子轩看她那副八卦而探究的神情,短暂地哼笑了声,右手伸过去抽出书包。

“喂。”傅晓晨没拦住,听到一声再见,就见他起身离席。

有还是没有,重要吗?

心碎是暂时的,孤独是长久的。

他懂的,可比她多得多。

蒋子轩推门出去,没想到会在走廊上撞见下来问候的蒋千禧。如果他身边没有别人,他或许会停一停,但他带着那个年轻却让他愤怒的女人,他就没有了好脸色。

“你见到我就跟见到瘟神似的,我上辈子欠你了?”蒋千禧习惯了他的冷口冷面,拦住他的去路,“叫人不会?”

“不会。”

“你奶奶说你找了几份兼职,何必呢?学杂费又不用你交。”

“我自己交。”

“交个屁,我每月给你妈那么多钱,她开销那么少,可都替你攒着呢。”蒋千禧看他那破书包,“你不想当我儿子,可别人都知道我就你这么个儿子,省吃俭用也别丢我的脸。”

蒋子轩没应,径自走进电梯。

最近的公交站离酒店五百多米,工作日的晚上,等车的人竟然很少。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掏出兜里那半包烟。这是丁念开席前还给他的,不止他,还有樊恒的游戏机,何伟的MP4,唐近东的漫画书,以及很多人的纸条。时间隔得太久,他都快忘了他还有东西留在她那,但她很小心地保管着,就像他保管着三年的语文摘记、周记,以及那瓶从唐近东手里抢来的药油。

他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感觉陌生而奇怪,思绪却飘回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是高一正式开学的第一周,周五,其他人放学回家,他作为倒垃圾的值日生留到了最后。教学楼前的公告栏里贴出了摸底考试的排名,他从考进来时的第二名跌到三百名开外,要是告诉奶奶,奶奶再告诉母亲,那么不是她俩头疼,就是她们念叨得他头疼。

他心情烦躁,坐到绿化带的水泥台阶上,从包里掏出烟。

抽烟是暑假里学会的。父母边折腾边忍耐终于在七月离了婚,一个为了庆祝他考上一中忙着请客,一个因为不甘和失望成天以泪洗面。他躲到奶奶家,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想起蒋千禧每回吵完架就死命抽烟,便跑到小卖部买了一盒。

烟味很难闻,他一抽就呛,但呛久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松弛感就让他欲罢不能。两个多月,竟也养出了一点瘾。

放学的教学楼外既空旷又安静,他背对大路,刚吸了两口,就听头顶传来一声:“谁允许你在这里抽烟的?”

他抬头,认出是语文老师。可是刚开学几天,谁记得谁啊。

“我就抽一根。”

“半根也不行。”她把烟从他手里抽走,自己倒被烫了下,烟掉到地上,她踩灭,又弯腰把它捡进路边的垃圾桶,“还有没有?”

“没有。”

她不相信,盯了他一会儿:“把打火机给我。”

他从兜里掏出来给她。

便利店买的塑料外壳打火机,一块钱一个。

他被当场抓包,有难堪,也有不服,低着头沉默。

她突然蹲下观察他的表情:“胆子大到在路边抽烟,说你两句还委屈了?”

“没有。”

“还嘴硬。是不是考试没考好?”

“……”

“放宽心,以后考试还很多呢。”她竟然在他旁边坐下,“刚上高中难免不适应,陌生的环境和人,再加上一些不顺心的事,心里有落差,产生排斥都很正常。”

“……老师,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不要对我说教。”

“哦,不是上课时间就不能管你了。老师是食堂的饭菜吗,就管饱几个小时?”

“……”他转头,对上她微怒的面容,“你现在才多大,想过吸烟对身体的影响吗?要是上了瘾,意志不坚定戒都戒不掉。”

他转回来,右手却漫不经心地拨弄起旁边的草丛,她很快发现:“把你的手放好。”

他只好停了,双手上下摩擦。她抽了张纸巾给他:“习惯真是可怕,我习惯说教,你习惯不听人说教,那好,我也不白费力气。你行为举止不合规范,我马上叫周老师请家长。”

她起身,拍了拍裤子,却听他问:“你知道要请谁的家长吗?”

“废话,我当然知道。蒋子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名字才有恃无恐?”

他愣住,抬头看她。

“怎么,你数学能考满分,语文就一百出头,连带着对我也有意见是吧。”

“不是。”

他只是以为他的退步会变成老师和同学间的笑话,而他的举动并不值得被人在意。

他起身:“老师,不要请家长,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可以,但你不许再抽。”

“嗯。”

她语气缓和了些:“我不知道你是性格使然,还是最近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如果愿意,可以跟我说,如果不愿意,也请你不要采取百害而无一利的方式。你的高中生活才刚开始,要向前看,不要让坏习惯延续下去,知道吗?”

……又来了。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次偶遇,从另一个裤兜掏出剩下的烟递给她。

他的手伸在半空,没人接,再看对面的人,她竟轻轻地笑了:“你不诚实。”

九月的夕阳裹着夏天的燥热,斜斜地照在不远处的树上,路上,像一幅浓淡切割的背景。背景前,她穿着藏青色短袖,白皙的脸上有细密的汗意。那一瞬间,他觉得她笑得很好看。

“我会改的。”

“能改最好,下不为例。”她接过,点点头,“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

他嗯了声,看着她慢慢走进夕阳里,随后又转头:“你回家要多久?”

“……坐公交就半小时。”

“嗯,路上注意安全。”

……

那么久远的记忆,如今想来却连细节都清清楚楚。是他回忆了太多遍,还是因为那是他们屈指可数的单独交集?三年间,她上过的课,改过的作业,从来不只他的一份。那些批语,评价,围绕成绩的喜悦和敦促,给他也只是几十分之一。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对他有习以为常的对学生的关切,不管是说教、表扬,还是冬令营的谈心,她教会他尊重、宽容和平等——这些都是相互的,他懂,并珍重,那就够了。

傅晓晨看着他坐在那儿发了好久的呆,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这里没有回你奶奶家的公交,你不知道吗?”

蒋子轩抬头,对她的出现很是意外。

“不是你说再见的吗?”

现在就再见了啊。

她没有坐,盯着他手里的烟盒,“你还有这癖好。”

“早戒了。”他放进书包,“你没人接?”

“有,我哥会过来。”她转身回酒店,“你赶紧去前面的公交站坐车吧。”

傅绍恒的车在门口停稳,要接的人很快朝他走来。

傅晓晨自觉坐到后座,听他问旁边的人:“手里拿的什么?”

“学生送的礼物。”

“吃饭还有礼物收。男学生女学生?”

“男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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