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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绍恒初中毕业那年,被爷爷叫到傅氏的老厂区打工。十五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在生产线上干了两周,累得腰酸背痛。爷爷问他读书好还是干活好,他说干活。
成绩出来,他偏科严重,只上了岚城三中。傅奶奶找关系求老师多照顾他,他知道后心中不爽,赌气逃学,被从外地赶回来的傅天森一顿暴揍,张玉英急得嘴角冒泡,他却不以为然,每到周末,他就和以前一样跑去爷爷的办公室,那里的人不会问他考了几分,想上什么大学,只会说他又长高了,像样了,再过几年就可以接班了。
他从来没有排斥过接家里的班。他喜欢工厂,里面有很多车床、很多人,热火朝天的感觉胜过上课的死气沉沉。他喜欢陪着爷爷开会,看各种研究报告,爷爷很早就告诉他赚钱的办法:一是产品比别人好,二是学会跟人打交道。前一个靠技术和资金,后一个靠酒量和真心。他之前很反感所谓的酒桌文化,直到他大学肄业,开始接手傅氏的部分业务,才知道要提升交际的数量和质量,最需要的就是打开话题的契机。
那两年,他在傅氏投资的一个模具厂当销售经理,带着十余人的团队,把销售额从两千万提到了六千万。之后,他去砂厂、化工厂历练,再去下游企业见识考察,27岁才调到了傅氏总部。大小领导虽然知道他是傅氏未来的接班人,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本来还有诸多揣测,而当他在会上一开口,这些揣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曾跟底层员工称兄道弟,也曾对竞争对手拳脚相向。接手傅氏后,他渐渐远离了那些热情和冲动的奋斗岁月,变得成熟、沉静,长袖善舞。他穿梭于各种场合,记住每张有利可谋的面容,光鲜亮丽的场面话说多了,看见相应的人就表现出相应的脸色和态度,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晓晨十几岁的时候就嫌弃他看人下菜碟,他当然是,不然怎么对付那些牛鬼蛇神?而当他下了班,放了假,回到家里只想放松,无需看人下菜碟的他露出的却是疲倦和懈怠的一面。
他贪恋这种卸下伪装的感觉,就像喝完酒以后能够含一口浓茶,他习惯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袒露情绪,这样他就不至于被全年无休的工作逼疯和压垮——可是,为什么他要把游刃有余的一面展现给别人,把左支右绌的自己交给家里呢?这样对亲近的人公平吗?
他以前没想过,或者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父母退下来之后几乎对他有求必应,爷爷奶奶自不必说,年纪大了能顾好自己就千恩万谢。他成为家里唯一的在职人员,也拥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外加亲情加持,没有人指摘他的脾气。可是抛开这个家,他还有一个小家。那个小家里曾经有个和他差不多性格的人,他们忙碌一天,回到家里都需要宣泄,于是没有人愿意妥协,所以矛盾不断升级,而如今,那个她与他性格相反,他刚,她柔,她替他裹住全部的坏脾气,他却把这种付出变得理所应当,甚至把她,以及她的家人都当成了软柿子。
他心里生出几丝恐慌。如果,他是说如果——他在某个节点触碰到了她和他家人的底线,那么,他所希冀的生活是否又将变成一场空?而如果他伤害了爱人,那他在外人面前维持的好形象又有什么意义?
丁念把全部的现金红包清点记录完毕,走到卧室,看见傅绍恒手里还拿着刚才她递给他的领带,正坐在床边发呆。
“喂。”她提醒他,“你怎么了?”
他回神,将那些杂念埋在心底:“我这样穿行吗?”
“行,只要你不怕热。”
“你不是说我穿西装好看?”
“那是春天,很久之前了。”她走过去,他站起,她把领带在他胸前比了比,“要不算了,不要外套,还是自然点好。”
傅绍恒听她的,把袖口往上卷了一截,突然冲她笑了下:“这样行吗?”
“?”
“我说,”他重新勾了勾嘴角,“这样有没有显得开心一些。”
“……”丁念觉得好笑,把领带塞回他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傅绍恒便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笑有些诡异,像是手艺人捏的面塑。他又扯大了些,好嘛,更难看。他不禁想起公司办公室那帮人拍的照片,放上官网前送给他过目时,里面他和客人的神色的确比现在自然。
他抹了把脸,再出去,丁念换上了一条藏蓝色的长裙。她好像特别喜欢蓝色,深深浅浅的蓝也特别衬她的皮肤。他凑近她,和昨天的浓妆艳抹相比,卸了妆的她十分素净,像什么?哦,出水芙蓉。
他问:“那我只穿这件行不行?”
“行。”她退开半步,拿了桌上的手机,“八点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好。”他陪她出门,到了车上,丁念说,“我来开吧。”
“我来。”
“昨天晚上你醒了几次,现在头不疼吗?”
“不疼。”
她坐到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那什么……”
“我记得。”他保证,“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
三个小时的车程,丁念到家时父亲正在做饭。不大的厨房里,父亲穿着围裙站在灶边,母亲帮忙打下手,端了盘刚出锅的红烧肉出来:“呀,你们到了?”
傅绍恒放下酒和茶叶:“妈。”
孙丽梅顿了下:“嗯,坐吧,饭还没好。”
“那我们先去小姨家一趟。”丁念说。
“去小姨家干什么?”
“小姨父不是喜欢喝洋酒吗?我们又带了两瓶,给他送过去。”
“也行,吴健他们也在。你们去了就回来,不要在她家吃饭。”
“知道。”丁念应了,拎了东西去到隔壁单元,不到十五分钟就回来了。昨天家里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兵荒马乱,过了一晚,那些气球、装饰彩带却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丁念本以为家里会有亲戚在,没想到只有父母,不由得松了口气。
“小傅,你自己喝点茶。”
“好。”傅绍恒坐到沙发上,开始冲洗茶具,丁安山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手上动作,丁念只好陪着他:“这很复杂的,你会不会?”
“会。”
丁念半信半疑,又见他步骤和父亲操作的并无二致,心想他经常在外自是烟酒茶样样通,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懂。正要拿了茶几上的橘子吃,母亲却叫她:“念念,陪我去店里拿瓶酱油。”
“哦。”她起身,走在半路才意识到拿瓶酱油怎么还要两个人,母亲却挽了她手臂,“你们昨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有没有吵架?”
“没有。”
“真的?”
“我还骗你,真没有。”她奇怪,孙丽梅上前打开店门,她拿了酱油要走,却被她拦住,“不用管,家里有。让你爸和他单独待着吧。”
原来如此。“……你就这么讨厌他?”
“我讨不讨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你好不好。”孙丽梅说,“昨天给你的礼金都收好了吧。”
“嗯,但怎么还有一张卡?”
“那卡是我和你爸的……不,不是我和你爸的。”她找她出来就是要说这个,“小傅给我们送钱,这事你知道吗?”“?”丁念意外,“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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