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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珩眯起眼,藏在外衣下背起的手?悄悄缩紧,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这位显然对自己有意见的人。
高位者所带的凛冽气势,即便在病中也是不容小觑的,就好比猛虎于山野中,永远都会占据高位。
而对面的人显然也不甘示弱,整个场面一触即发。陈镜娇发觉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轻轻拉扯身旁人的衣袖,这点小动作被晁珩尽收眼底,不免微皱眉。
“这位是...”
“爹,怎么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晁珩那尾音还没发完就差点被自己呛到,连忙用袖子掩住嘴咳嗽了几声。
“嗓子还是不舒服?我?再熬些梨汤差人给你送去吧。”
“不必麻烦了,今日的梨汤让我好很多?了?。”晁珩弯起嘴角一副温和的模样,好似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不是他一样冲着楼下的人点头示意,“久仰久仰。”
晁珩话都说完,陈天昂不做表态不好,慢悠悠一回礼,尔后不再多?看他一眼上了?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突然回京,太突然了,还有那个梨汤真的不要吗?”
陈天昂上?楼后发现她没跟上?来,喊了?一句“娇娇”,陈镜娇说到一半还得冲着楼上的方向回一句“哎马上?来了。”
晁珩轻轻摇头道:“太麻烦你了?,一顿熬这么久,回去我让下人熬些就行了?。”
“这嗓子要是不好好保护着以后落下病根就麻烦了,不行的话就再抓几副药吃几顿,还有你熬的时候别让他们加川贝啊,川贝性寒,你这是风寒。好了我?要上?去了,不然我爹又要叫我了?。”陈镜娇说完就提着裙摆上?了?楼梯,路过晁珩时一股温柔的力量轻拉住她的胳膊。
“你爹...好像不太喜欢我?”晁珩犹豫半天终于还是试探性的反问,话里带着点小委屈的意味,在陈镜娇眼里活像一个耷拉着耳朵的还因为病着而蔫了的大黑背。
她“噗嗤”笑出声来,安抚着“怎么会,你可是大理寺少卿,这京城里多?少人沾着你的光呢”,大黑背才有点精气神儿,点点头满意地离开,临走前一步三回头看陈镜娇的背影,心里嘀咕着:
娇娇。
陈镜娇赶上去时,看到陈天昂进了?文墨间,正背着手?满屋溜达观察呢,偶尔停在一处仔细端详,时而展眉点头,时而蹙眉摇头,陈镜娇也不上?去打扰,就在他身后站着看,等陈天昂把整个屋子的边边角角都看了?个遍才开口问。
“爹,你看我?这屋子可还有哪里能改进的,我?也不懂,当初装修时找了两个师傅,估计两个人想法不一样呢,这东西就突兀了?点。”
陈镜娇说的委婉,陈天昂听后果然来了兴趣,一张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偷偷瞄了?一眼自家闺女,还笑的呢。
但还是砸吧砸吧嘴决定不说了,“装修的挺好,挺好,没毛病。”说完还盯着放着文房四宝的案桌小声嘀咕,“这桌子怎么能配那料子的笔搁呢?”
“真挺好的吗?要是没问题的话,那我过几天该换茶肆了?,就还按照这个布置了。”
陈天昂一听陈镜娇要换新楼,还要按照这种布置就急了,“娇娇,不急不急,等爹爹再看看啊,这看的太匆忙了?还没看全呢。”
陈镜娇笑着点头,没想到陈天昂意外的好相处些,但看起来从前原身应该骄纵不好说话,不然陈天昂也不至于说的这么隐晦怕惹她不高兴。
“好,那就等爹爹仔细帮我看看。”陈镜娇偏头跟身旁的观澜嘱托了?几句,让观澜下去拿套茶具跟茶来。“我?让观澜下去拿东西,今天爹爹尝尝我?的手?艺可好?”
陈镜娇笑的甜美,看的陈天昂心花怒放,以前的陈天昂哪里见过这么爱笑的闺女,他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只为她笑一下。
“好,好,好。”陈天昂连道三句好,笑眯眯的盯着陈镜娇煮水冲茶,眼神都没离开过自家闺女的脸,闺女瘦了好多肯定是开店累的,但是气色好了?很多?,看起来更有精气神了?。
直到陈镜娇泡好了?茶,陈天昂压根都没注意到陈镜娇泡的是什么,当茶水滑入口腔的一瞬间,才惊讶的看向茶盏。
金黄的茶汤带着甜又透着花果香,清爽纯正,绵顺滑口,让人好生舒爽。陈天昂竟然不知道一时该惊讶的是陈镜娇的手?艺还是这茶盏里的茶
“这是...金骏眉?”陈天昂端着茶碗,将注意力转移到上面,从口感跟香味来说分明是他南下拼搏半年的金骏眉,但这口感跟香味同他以前尝过的完全又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莫非陈镜娇这里竟有更好的金骏眉?
他捏起茶罐中存放的散茶,肥壮紧实,色泽乌黑有油光,茶条上金色毫毛较多?,跟他所得并没有太大差异。
“爹爹别看了?,这就是你那份金骏眉。”陈镜娇不准备跟陈天昂绕兜子了?。
“美中不足这金骏眉摇青火候欠缺些,不过也没太大关系。”陈镜娇将沸水冲入茶壶中焖泡十几秒后倒出。
“我?在古籍上?看得,这金骏眉摇青,要循序渐进,转速由小渐多?,力则由轻渐生,摊叶由薄渐厚,时间由短渐长,发酵由轼渐重。”
陈天昂小口抿着茶,“没事,我?这次只是临时回京,住个三天五日就得回去,等我?回去时跟茶农们提一句,你那古籍倒是个好东西,里面可还提到什么关于摇青的?”
这陈镜娇可有话说了,金骏眉各大历史跟制作步骤她都快背个滚瓜烂熟。
“这摇青须得五看,一看品种:叶多摇,薄叶轻摇;二看季节,春茶消,夏暑皱,秋茶水守牢;三看天,南风轻北风重;四?看叶,叶嫩多?晒少摇,老叶轻晒多?摇。”[1]陈镜娇说得爽心,但突然发现陈天昂不说话了?,端着杯子静静看她。
她浑身发毛。
坏事了?,一提到金骏眉她就激动,要暴露了!
“娇娇,你这古籍是从哪里得到的,竟然如此详细了?得,确是不可多得的。”陈天昂说得认真,“摇青不是五看吗?你这只说了?四?看,最后这剩下的一看是什么?”
陈镜娇尴尬的扯起嘴角,“看晒青,晒青轻就重摇,晒青重就轻摇。”
后面看青三步骤她都没敢说,怕说了更惹得陈天昂怀疑,只能扼腕叹息,这大好的信息资料,从前是求之不得的,如今有了?捷径,到也会怕说太多?而出错。
“爹,你有不喜欢的颜色吗?”陈镜娇趁机转移话题,多?说无益,只能一点点偷偷透露,陈天昂若是再怀疑,那便搪塞推脱说自己因缘碰上了?个大师,行踪不定,古籍借她看完便连人带书一块消踪匿迹了?。
“有啊,绿的绯的紫的,这种都不喜欢。”
陈镜娇哽住。
绿的绯的紫的怎么这么熟悉,这不就是官袍的颜色吗!
她想起陈天昂对晁珩那个不能说是不冷不热反倒是有点针对的态度,陷入沉思?。
她可能需要告诉晁珩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爹不是单独讨厌他,坏消息是是她爹估摸着是讨厌穿官袍的。
这种环境下陈镜娇不相信陈天昂会带着恶意,最起码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娇娇,我?跟你讲,一定要跟那种年轻的为官者远点,宦海浮沉,也许他现在平步青云,但是后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朋友就罢了?”说到这里,陈天昂抬眼看她,若有所指,“但是你挑夫婿,一定不能挑这种的。”
陈镜娇:......
精准打击。
陈天昂放下茶盏,语重心长的说:“娇娇,爹也能大言不惭的说,爹的朋友是做什么的都有,我?看过太多了?,我?只希望你能平平淡淡的就好了?,不求大富大贵。再说了,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不会有一天让你因为吃喝用度犯愁。”
陈天昂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陈镜娇小时候各种杂事,滔滔不绝。
陈镜娇看陈老爹这模样状态,拿壶小酒端碟花生米能讲到明早地头的太阳探出来。
她连忙岔开话题,“爹,你可知道这金骏眉我?是如何得来?”
“如何?”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我?是从林盛铎那里买到的。”陈家一事后,林盛铎曾来过一次茶肆,好像就是来喝茶的,别的也没多说。
而陈镜娇从离开陈家就惦记着那金骏眉许久了?,恨不得连夜坐车南下买点金骏眉回来,这送到嘴边的肉怎么能飞了?呢?
于是在林盛铎的强烈要求下,陈镜娇以低于市价的价格买了?点金骏眉回来。
陈天昂一挑眉,陷入沉思?,一盏茶后才缓慢开口道:“家里可有什么事?”
陈镜娇是真没想到陈天昂直觉这么准,自家老爹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大咧咧粗线条。
“我?跟林盛铎合作许久,此人城府颇深又有计谋,从我这里拿来的茶叶,多?半卖给达官贵族,或是走西域,绝不会随意卖给店铺,更何况是金骏眉,除非是想要结交新友。”
“我?虽做生意走南闯北,但很少提及家中,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是我女儿,他此举应是想要同你交好,跨过我?来找你,这中间应该是有什么事。”
陈镜娇对这之中的利害关系不清楚,但她并不想插手,于是将经过润色了一下,刨除家常琐事通通告诉了?陈天昂。
“他们不懂金骏眉,应该是因为没见过,听完我?说后便明白了。”
陈天昂说:“是我忙忘了?,这金骏眉我?从前也见得少,这次南下突然获得来源,恰好他们也要红茶便进货了,忘记他们之前没做过这金骏眉的生意。”说完略一思?索,“不过他们找上门时,你三伯父可在?”
“不曾见到。”陈镜娇确定整个家中除了女眷跟她同辈的,再没见到过三伯。
“我?说呢,要是你三伯在,也不至于让你回去撑场子,林盛铎两人跟他也有交情。”
陈天昂走后,陈镜娇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为什么林盛铎要挑她爹跟陈家老三不在的时候来?
这导致陈镜娇将制作好的米浆置在层蒸笼中或布上?逐张蒸成薄皮,撒上?馅料时都手抖多?撒了?那么点在薄皮外面,厨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家掌柜这心不在焉的模样,他都怕什么时候切菜切肉的刀太快闪着掌柜细嫩的手?。
“掌柜我?来,你快去做些别的,这剩下的不就是把料撒上?去放进蒸笼里蒸吗?”
陈镜娇呆愣的看着厨子把东西从她手里夺下去,然后她才回过神来,这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就不用逼自己想了,反正跟她没关系,于是仔细跟厨子叮嘱几句便去做酱汁了?。
在她做酱汁时观澜凑来跟她说陈宋来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陈宋标志性的声音:
“姐!”
陈镜娇头皮发麻,陈宋哪里都好就是这个嗓门委实?有点大了?。
酱汁调好后她擦净了?把后续工作交给了?厨子,陈宋在一楼已经快坐不住了,一直跟身旁规矩站着的观澜说话,而观澜时不时点头勉强敷衍着陈宋,看到陈镜娇回来后求生目光及其强烈。
小姐,二少爷可太能说了?!
陈镜娇从观澜眼中读出那股子无奈跟求助,不由得转头问陈宋老家是不是特别大。
陈宋疑惑,但还是仔细思?考后说:“确实不小,不过没这里大,可能因为老家人比较少所以显得宽阔点了。”
听到陈宋的解释后,陈镜娇点头,“怪不得声音这么大,看来通讯基本靠吼,仆从跑路来不及。”
陈宋一脸迷惑,但当厨子端上来热腾腾香飘飘的肠粉时,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小小的盘子上?了?,陈镜娇说什么都只会点头跟“嗯嗯嗯”了?。
陈镜娇做的是广式抽屉肠粉。肠粉又叫卷粉,在皮里裹上各种馅料蒸熟后卷成长条,剪断淋上?酱汁就可以上?桌。
粉皮白如雪花、薄如蝉翼、粉嫩而又晶莹剔透,吃起来香滑可口细腻爽滑却又带着一点韧劲,馅心精致而丰富鸡蛋猪肉虾仁。
其中虾仁是陈镜娇让厨子去买的新鲜的,去壳,挑去虾肠虾线,用姜丝腌制而成。她不喜欢海腥气,因此做的海产品里大都注重腌制去腥。
吃肠粉的精髓就是酱汁调料,因为肠粉本身是没有味道的,因此酱汁就更显得重要。
锅里加油蒜末煸炒入味后再加入提前泡发的干香菇,一起炒到焦黄,滴进生抽耗油提味,最后加上?调好的淀粉水盖锅盖熬煮。
粘稠的汤汁浇在晶莹剔透的肠粉上?,炸蒜跟香菇的味融入肠粉中,让人唇齿生香。
肠粉吃多?了?容易腻,陈镜娇特意为陈宋配了?杯黑豆汤解腻,这才不会让胃里难受。
“姐。”陈宋吃到一半突然把筷子撂下,郑重其事的叫她,陈镜娇差点以为陈宋在里面吃出没扒干净的虾壳了?,结果陈宋却说:“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做饭这么好吃呢?你说这要是你过几年嫁人了,我?是不是就很难吃到了,也不知道谁上?辈子修了这么大的福气,这辈子娶你。”
陈镜娇一愣,反应过来陈宋是在打趣自己,敲敲他的头说:“别贫了?,赶紧吃,一会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新茶楼?前几天那边人告诉我?差不多?修好了?,等空个几天就能搬进去了。”
陈宋一听着急了,嘴里的肠粉囫囵吞了?下去,吨吨吨灌完一碗黑豆汤后拿起身边干净的帕子边擦嘴边说自己好了,这就要走。
“别吃这么急,对胃不好,而且你看看你吃这么着急,哪里还有什么儒雅风度,以后哪家姑娘家会看上?你。”礼尚往来,陈镜娇笑意盈盈。
提到茶楼,陈镜娇想起来陈父听到她要换地方后还略怪自己没告诉他,一个茶楼他出手买还是简单的,陈镜娇告诉他自己已经买下后,陈天昂还有些惊讶,没想到陈镜娇竟然一年内赚了?这么多?钱。
“酒楼老板是我朋友的好友,恰好老家中有事不得不变卖酒楼回老家,正好我?就捡了这么个便宜,又加上?那老板跟我?投缘,说什么都要便宜卖我?,所以总的来说我?也算捡了个大便宜买下酒楼了。”
陈镜娇知道陈天昂不太喜欢晁珩,因此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出来,只是用朋友简称代替,陈天昂回来一次不容易,她也不想自家爹因为这个上火,能顺着他心意就顺着他心意就是了。
“那里面可装修好了?吗?要是钱不够的话一定要要跟爹说。”陈天昂反复叮嘱陈镜娇,生怕自己闺女因为钱的事而烦恼,纵使陈镜娇百般推脱,陈天昂还是塞给了?观澜银票,待他走后在拿给陈镜娇。
陈镜娇摇头,陈天昂这个爹在这个朝代来说算是非常不错的了?,可惜原主没这个福气,而于她而言,这也算冥冥之中的缘分了?。
我?会带着你的份,替你接受这份缘。
陈镜娇心中默念着。
当她回忆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茶楼前,还是跟从前一样,陈镜娇不想成为焦点,拉着陈宋从偏门进了?茶楼。
陈宋好歹是从大家出来的,没有太太惊讶的样子,也只不过是一边在前楼挪不开眼到处逛,一边咋舌惊叹。“姐,这是什么”、“哎姐,这是水车吗?居然可以做成这么小”、“姐,这刻上去的是仙鹤吗!”
陈镜娇连着解释陈宋好几个问题,终于忍不住让他自己逛逛去,她趁机溜到后面看看她最宝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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