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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笑笑:“是是,盲人,盲人。”“我做。”乔念说,“有口饭吃就好,我阿娘就不用这么苦了。那义庄在哪里?”
“不远,就在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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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念有活做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是从家里走过去,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却太漫长了。
李翠特地去把路上的大石头挪到一边,把一些能填的坑都填上。每天傍晚她从地里干活回来,就领着乔念去义庄。送他到了那就急忙赶回来,把地里剩下的活都做了,才回家做饭。到了一大早,又去义庄接儿子回家。
乔念知道阿娘辛苦,不想再让她这么送。这天傍晚出门,他说:“阿娘,我可以自己去。”
刚从地里回来的李翠没放在心上,说:“等阿娘洗好手,领你去。”
“阿娘,我真的会自己走。”乔念说,“这几天去的时候,我记步数了。走几步就拐弯,走几步就上坡,走几步进大门口,这三天来回的步子我都记了,只要步子迈得一样大,不会走错的。”
李翠不放心,听儿子语气坚定,就答应了。
乔念拿着棍子出门去了,李翠悄悄跟在后面。
儿子走得很慢,但如?他所说,哪里拐弯,哪里上坡,哪里下坡,就连中途碰见个水坑要迈大点步子,他都记得。
李翠很欣慰,儿子为了生活,为了照顾她,已经很努力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翠起床就去了义庄,跟昨天一样,悄悄跟在他背后。儿子依旧走得慢,可依旧走得稳。
到了第三天晚上,李翠又?算要跟,乔念说:“阿娘,你跟了我两天了,知道我可以自己走了吧?以后不要跟了,你好好睡觉,不用担心了。”
李翠愣神,问:“你知道阿娘跟着你?”
乔念说:“知道。”
瞎子的耳朵总是特别灵敏,他当然知道阿娘不放心,在跟着他。就算他听不见,也知道阿娘会跟着。
李翠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连续过了半个月,乔念每天都准时来回,没有任何问题。
李翠终于放心了。
但过?了没多久,乔念的脸上多了些伤,李翠问他,他说路滑摔了一跤。断断续续三四次,李翠又没忍住,远远跟在后头。
离开村子后,乔念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走得很小心,很警惕,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天黑了,李翠借着月色看着背影小心翼翼的儿子,很心疼。
走到半路,突然草丛里?跳出几个孩子,将手里?的东西砸向乔念,围着他喊“瞎子瞎子死瞎子”。
乔念挥着手里?的木棍,但一个人也?不着,一个东西也敲不开,就这么站在原地,被那几个孩子扔着东西。他不敢走,怕乱了方向,乱了步数,等会去不了义庄,是要扣工钱的,晚饭也赶不上吃。
“滚!”李翠冲了出来,抓了地上的棍子追打他们。
孩子跑得很快,一会就没影了。
李翠看?着儿子脸上的伤,拉着儿子的手哽咽说:“我们不做了,回家吧,阿娘养着你。”
“阿娘。”乔念说,“去哪里都一样的,找这活不容易,人家肯要我已经很好,我不能赚大钱,可是至少能养活自己,他们管我两顿饭,全是米饭,不是粥水,还有菜,过?节还有两片肉。”
李翠强忍眼泪,答应了。回到家里?,李翠没有哭。
哭没有用,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李翠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乔念回来就听见阿娘在院子里?劈竹子,劈了一片又一片,他在旁边问:“阿娘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个灯笼。”
乔念笑了,扯得脸上伤疼,他说:“瞎子?灯笼吗?”
“是盲人。”李翠纠正说。
“嗯嗯。”乔念困了,进屋里?睡觉。
等李翠进屋去拿绳子,就见桌上放了一碗饭。儿子又没吃早饭,每天都留着给她,连菜也没吃一口。义庄管两顿饭,晚上和早上,这么饿着肚子睡觉怎么能行。她默了默,去拿绳子还有灯油。
晚上乔念要出门,李翠把灯笼交给他。
乔念怕被人笑话,不肯要,他懂事,但到底是个少年,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李翠说:“天黑,我怕别人撞着你,拿着吧。”
乔念只好接过来,拿着灯笼去义庄。
从村里?出来,走到半路,心又忐忑起来,怕那些孩子又冲出来。
但今晚意外地没有。
他明明听见他们躲在草丛里?了,结果都没有出现。
乔念很吃惊,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乖巧了。
到了义庄,正有人抬着担架进去,一瞧见乔念就吓了一跳,说:“乔念你差点把我们吓死,我还以为见鬼了。”
“什?么鬼?”乔念问,“我像吗?”
那人说:“你不像,但你手里?的灯笼像啊。你提个什么灯笼不好,偏提个人形灯笼,刚才一瞧,我以为有鬼在山里?飘来飘去,吓人。”
乔念忽然明白为什?么阿娘非要让他提灯笼了。
阿娘白天在院子里?捣鼓的,就是这个灯笼吧。他执意要做这个活,可阿娘不放心,他又不让她陪着,所以阿娘想了这个办法,做盏可怕的灯笼,像鬼魅一样的灯笼,这样那些孩子就不敢靠近他了。
乔念鼻子一酸。
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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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灯笼,那些孩子被吓了几回,再也不敢在路上埋伏了。乔念的脸上身上也没有再落下伤,在义庄里?提着这灯笼也吓人,安全可靠。乔念就一直将灯笼带在身边,晚上互相陪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母子两人的日子终于好过?了起来,不富裕,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就是外头乱,越来越乱。
偶尔会有各种军队从渠山外头路过?,但进村子还要一段路,暂时还没有被骚扰过。
乔念十八了,可以成?家的年龄。李翠托了媒婆说亲事,媒婆很直接地说:“这事我可得说好了,好人家的姑娘呢,是找不到的,健全的姑娘也甭想了。你儿子要是有其他毛病还好,但眼睛瞧不见,问题可不是一般的大。”
李翠一一点头,她知道的,没奢求太好的姑娘。乔家穷,有姑娘肯过来她都高兴。
但没有姑娘乐意过来。
兵荒马乱的,跟着个瞎子,到时候真跑起来,跑都跑不动。更何况乔家太穷,乔念又没有别的兄弟帮扶,嫁过?去一辈子都要吃苦了。
李翠日盼夜盼,也没有盼来个儿媳。乔念倒是不急,每天都提着他的灯笼去义庄,已经成?了习惯,这种日子简单又满足。
他想再在义庄做几年,拿攒的钱找个师傅拜师学艺,他都想好了,比如?可以做算命先生,比如?可以捏泥人,或许还能学拉二胡。只要学了门手艺,阿娘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到了秋天,山上的果子都开始熟了。李翠一大早就背了竹篓子出门,跟乔念说:“阿娘上山摘点野果,要晚点回来。”
乔念应了一声,就去睡觉了。
睡到天黑他醒来,去义庄已经晚了。平时阿娘总是很准时从地里回来,他一听见动静就醒,然后起床洗脸。
今天阿娘回来得晚了。
乔念喝了桌上的粥,有点不放心,等了一会阿娘还是没回来。他怕义庄扣工钱,到时候阿娘又要难过,就点了灯笼去上工。
他守在义庄时,听着山林呼啸,很不安心。守到半夜,他终于忍不住回家了。
进了院子他就喊“阿娘”,可没有人回答。他心里?慌了,又喊了几声“阿娘”,但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怕了,跑去敲邻居家的门,让他们看看?他阿娘是不是晕在了屋子哪里。
邻居过?来找了一遍,说没人在。
很快村里?的人都举着火把去找人了,乔念在家里?坐着,很焦急,但他没有办法进山,他看?不见,只会给人添乱。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用处。
村民找了三天,没有找到李翠。
到了第四天,村里?就有人说,李翠熬不住这苦日子,跑了。
还有人说,在镇子上看?见李翠跟一个老男人肩并肩,穿了好看的衣服,头发还插了银簪。
李翠年轻时就长得好看,谣言忽然就变得可信了。
乔念一次又一次跟他们说:“我阿娘去山里?摘果子了,她不会丢下我的。”
村人反问:“果子呢?这都好几个月了。”
乔念进山里找过,但找不到,还差点把自己弄丢了。好心的村民进山找了他几次,他不好再给他们添乱,只能等了一天,又一天。
灯笼的油碟换了一碟又一碟。
灯笼的竹柄换了一根又一根。
灯笼的纸张换了一层又一层。
阿娘没有回来。
去山里?摘果子给他吃的阿娘,再也没有出现。
义庄的捐赠人赵老闻讯过?来,见他晚上守夜,白天又总是在附近晃,瘦得不成?样子,问:“你要一直这么找你阿娘?”
乔念说:“我想找到我阿娘,但不希望是在山里?。我希望我能在镇子上碰见她,没有再穿着全是补丁的衣服,穿的好看,头上真的戴了一支银簪子,笑得开心。”
赵老愣了?。
乔念说:“阿娘太苦了,我希望她好好的。”
赵老沉默很久,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干吧。”
两年后,赵老的女儿嫁给了他,赵老又给他找了个师傅。乔念习了技艺,夫妻恩爱,有了孩子,后来又有了孙子。
灯笼早就留在了家里。
没有人住的房子,渐渐残旧,渐渐破败,渐渐被青藤覆盖。
他的家没了,整个村庄都没了。
七十三年后,九十三岁的他,还是没有找到他的阿娘。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是肥章的份上,就不要说铜钱是后妈了吧【心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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