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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东临书院各苑回归安静。礼苑知礼堂却灯火通明,间或还传出争论声。

知礼堂内,包括山长刘琮在内一共五六个身着儒生长袍的男子正在议事,主位上坐着一个青衣鹤发的老?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秦王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为避其锋芒,私以为重?开礼苑之事得再?商议,”坐在刘琮下首的一个身着紫色长袍的青年人开口,秦王既然连先帝和?今上旨意都搬出来了,最?后还直接接走了裴宴,肯定不是单纯的恐吓他们。

“再?商议?这事儿提出有几年了,今年好不容易让那帮老?顽固点了头,要是半途而废,可能在我们有生之年都看不到礼苑重?启了。”紫袍夫子身后的那人脾气显然不大好。

“那诸葛兄说该怎么办,不顾秦王继续做我们想做之事?这长安城可大的很,我们东临书院伸出一只手遮不住半边天。如果这事儿捅出去,单单一个抗旨不尊,就能让我百年东临毁于一旦。”紫袍青年语气淡淡的,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

“我琢磨着秦王刚开始并没想理会这事儿,就是后来牵扯到了裴宴才想拿捏此事出口气。”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小声嘟哝。

“长安城谁不知道裴宴不能惹,不然秦王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就是招惹他本人都别动他儿子,这是裴贺之亲口所言。当?初我们决定实施计划的时候,专门讨论过此事,大家都认为不能拿裴宴当突破口,生怕不小心适得其反。刘山长当时可答应得好好的,那为何还会形成当?下这个局面,您是不是该和?我们解释一下。”姓诸葛的男子口下一点都不留情,直接说到了刘琮脸上。

“我也?想听听山长的说辞。虽然情感上我理解山长的做法,但?公是公,私归私,要是无伤大雅,你公报私仇倒也?没什么,但?现在您让大家的辛苦全都白费了,就不能简单的一句‘失误’就把我等打发了。”紫袍青年跟着说道。

刘琮被怼的哑口无言,无从辩驳,只憋得满脸通红。

“好了,”上首鹤发老人敲了两下茶几,作为提醒,“我寻各位来是想商量事情该如何解决,而不是看你们在这互相推诿的。”

几个男子互相看看,都闭了嘴。

“刘山长这次确实欠考虑,但?不管有何缘由都不能否认他为了成事付出良多。现在事情已成定局,我们当务之急要商量出对策,看事情有没有挽回的可能。可能就去挽回,不可能也不能走成死棋,不然我们满盘皆输。”鹤发老人接着说道,说到最后他皱了皱眉,言语中还夹杂了些?许的不耐烦。

“要说挽回——”紫袍青年拉长声音,引得众人都看向?他,才接着说话,“秦王此人虽睚眦必报,但?在某些?问题上却大度的不像话。这么些?年处事只有一个准则那就是只要不动拱辰巷,他怎么样都没差。既然刘山长的做法冲撞了裴宴,才引得秦王不喜,不然就请山长就亲去拱辰巷陪个罪。”

他的话尚未说完,刘琮就按捺不住了,“身为东临山长,我岂能和学生赔不是,这是弃东临书院百年名声于不顾。且你能确定我去了就有用,秦王狂妄其子没规矩,可都不是按常理出牌之人。”

“这我当?然不能确定,但?什么都没做就搁置了计划,山长难道就甘心?在场的几位心中能服气?走一趟兴许还有机会把这件事揭过去,但?凡有可能,都得试一试不是。”青年嘴角含笑,“至于东临书院的名声。山长就是大张旗鼓去拱辰巷把人请回来,外面都不会有不好的传言。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小爷裴宴的德行,外面就是说道?也?只会议论他,和?我东临有什么干系。”

刘琮听着这话心中一阵胆寒,更让人心寒的是其他人都是一脸赞同,就是上座的那人也?不例外。

刘琮握了握拳头,想开口拒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因为不甘他脸涨得通红。

好不容易有个能说服大家的计划,大家自然不会看他退缩,“刘山长,你意下如何?”“山长,私以为你可以一试。”“山长,……”

周围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刘琮只觉得刺耳又滑稽。

坐在上首的鹤发老人没说话,就算下面已经乱起来,他依然没有掺和,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饮了口茶,静等着出现结果。

刘琮心渐渐的凉了,正要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对话声。

众人一起噤声,知礼堂内落针可闻。

说话的正是严夫子和?荀夫子。

严夫子掌管东临教律,每晚东临书院敲响休息钟声后他都会围着书院走一圈,十多年来都没间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大的搅事儿精不在,近来院内学生老?实很多,严夫子已经许多不曾发现违背书院规定的学生了。

刚刚走到礼苑,发现大门没上锁,只以为是掌管礼苑的荀夫子事忙疏忽,走近却发现里面有亮光。这可不得了,难不成礼苑还有如此好学的学生,竟然在秉烛夜读?不过规矩就是规矩,用功也?不是这么用的,万一灯烛出了意外可是他的责任,严夫子一把推开礼苑大门,想看看究竟是谁。

正值深夜,周围只有风呼呼吹过的声音,萧瑟寂寥,严夫子感觉心里毛毛的,正想开口喊两嗓子,就看到旁边黑暗处走出来一个人影。

严夫子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看清楚是荀夫子,才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了荀夫子怎么还没回去?我还以为是哪个学生捣乱呢。”

“今日事多,夜里睡不着起来走走,手中正好有礼苑的钥匙就开门进来了,想着练两张字就回去,没成想倒叫严夫子伤神了。”

“这样,我看见?这里亮着光,才推门走进来。”严夫子前走一步,想着要不进去歇歇再?继续巡逻。

荀夫子不动声色的挡了挡,笑着说道:“严夫子放心,灯烛我会熄灭。天寒地冻,严夫子早些回去休息吧,一会儿没事我替你四处看看。”

严夫子一喜,这是好事啊,大冬天的谁想在外面闲逛,“好,好,那麻烦荀夫子了。”说着转身就走。

荀夫子一路把严夫子送到礼苑门口,看着严夫子走去寝舍方向,才转身回去知礼堂。“严夫子例行巡查,我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知礼堂这才开始说话。不过刚刚被惊了一下,现在都提不起兴致了。

“就照刚刚说的,劳刘山长去拱辰巷走一遭,事成最?好,不成就照着之前备用方案进行,各位认为可否?”鹤发老人站起身,总结道?。

除了刘琮,都没意见。

“刘山长,你以为呢?”老?人又问了一遍。

“我……没意见。”刘琮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这一句话。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各自散去吧,虽然刚刚没被发现,谁知道之后会不会被人看到。虽然可以寻一千种借口解释,但?总不如谁都不知道来的安全。”

“是。”“先生说得有理。”寒暄之后众人各自散去,知礼堂只剩下刘琮和荀夫子。

“山长?”荀夫子唤道。

“我们也回去吧。”刘琮叹了一口气。

荀夫子点点头。

再?说回严夫子,他本来没有多想,因为能早点休息,他回程脚步十分轻松,但?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刚刚荀夫子说他睡不着就寻了个地方练字,话里话外知礼堂就他一个人。那他看到的知礼堂内的人影晃动是谁?要是当时知礼堂内有人,荀夫子为何隐瞒,难道是红袖添香?

严夫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没想到荀夫子那么老?成的一个人,竟然还有这等爱好,而且还耍到书院中了,成何体统?严夫子一边骂一边又有些?好奇,回去看一眼还是继续回寝舍,这是一个好问题。

三息后,严夫子果断转身往回走,正巧礼苑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他想都没想就躲在了一旁的墙后面,然后伸着脖子偷瞄瞄的往外瞧。才子佳人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人,严夫子眼神暗了暗,白天他还和?秦王据理力争,道?是东临书院绝对没有重?开礼苑的可能。当?时他还觉得秦王小题大做,现在严夫子只觉得自己脸有些?疼。

严夫子心怦怦只跳,他不敢动,一直到走在最后的刘琮和荀夫子离开一刻钟后才绕了远路往寝舍走去。

————

御医葛洪全程是被阿颂提溜过来慈安宫的,脚不沾地的那种。也?不知道这么个秀气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大劲儿。

“葛御医,您快过来给皇祖母诊诊脉。”葛洪才喘了口气,又被裴宴拉到了太后跟前。

葛御医很无奈:“就来,就来。”

裴宴乖巧的趴在太后床榻旁,等着葛御医出诊断结果。

从刚刚裴宴和?秦王把吴太后扶到寝殿,吴太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显然是真气着了。这是必然,不然也不至于急火攻心,气血供上不足还差点昏厥过去。

乐安长公主养在太后膝下几年,这在定康帝众多子女中是独一份的待遇。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重,这句话放在这里或许不适用,但?是太后付出的感情是深重?的,端看先前吴太后提起乐安长公主时候的亲昵,就知道她是真关心这个孙女。

乐安长公主的那些话或许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根本没有经心,毕竟三个儿女都没跟在身边自己的秘密还可能收不住,焦心气急实属正常。但?是这话听在吴太后耳中,可就是无比刺耳,想必当?时她老?人家心里都在滴血。

裴宴体会过被至亲之人误会从而遭谩骂,明明心里有千万般委屈,张口却发现无处发泄,明明告诉自己对方只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未经肺腑,但?伤口一旦出现就算愈合了也?会留下伤疤。

裴宴是比较倒霉的那波人,因为他一次次告诉自己对方有苦衷,却发现类似的事情依然会发生,到最后才恍然醒悟一直以来他都是在自欺欺人。裴宴对乐安长公主没有好印象,现在却期望她刚刚所言真的只是无心之过,他实在不想看到眼前这个老人再因此伤神。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每次都会“护”他,无条件向?着他,纵容他的祖母在他心里独一无上?。

顶着裴小爷灼灼的眼神,葛御医好容易才稳住心神,净了手给太后把脉。

“葛卿家,我无事,就是觉得累。”吴太后叹了口气,没心思配合。

“太后可别这样说,上下都担心您呢,老?臣给您把个脉,知道您无事,就都放心了。”葛洪含笑,说着“您再看看裴小爷,一直盯着老?臣呢,要是今儿不把了脉,恐怕臣都出不去慈安宫。”

吴太后听到葛洪提起宝贝孙子,忙掀开眼皮,果然看到她家鱼儿趴在床沿上担忧的看着她,见?她睁眼,笑着唤了声“皇祖母。”

方才那些个哀怨的心思瞬间被扔到了脑后,吴太后伸出手腕,“葛卿家快给哀家瞧瞧,我肯定没事儿吧。”

葛洪在心里撇了撇嘴,您都这么说了,当?然是没事儿。这样想着,葛洪给听了脉,然后看向?正等着听结果的裴宴,“太后娘娘肝火有些?旺,微臣给开几服清热的药剂祛祛火气就好了。”

裴宴松了一口气,“那劳烦葛御医了,红昭您跟御医去拿药方。”

“是。”

“去吧,去吧。”吴太后把人轰了出去。

葛御医笑呵呵地出了寝殿,走了不远遇到了定康帝和?秦王。

“臣参见皇上,”葛洪行礼。

定康帝摆了摆手,“太后身体如何?”

“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情绪大起大伏容易伤神伤身。且太后胸闷是顽疾,平常好好将?养看不出什么,情绪持续起伏极易诱发病根,皇上和?王爷平常还是劝着些?,实在劝不了,就少让娘娘接触那些人事。”葛洪实话实说。

“朕会注意。”定康帝点头。

“我知道了。”秦王也?称是。

葛洪叮嘱一番,就带着红昭下去写药方。

定康帝和?秦王则一同进了吴太后寝殿。

“鱼儿一直在里面守着母后?”定康帝问道。

“嗯,陪着母后说话呢。”秦王回答。

“现在宵禁已开,你们爷儿俩今晚就歇在慈安宫,让鱼儿多陪陪母后,明儿下午再?回府吧。”

“再?看吧。”秦王淡淡表示。

定康帝眼神一闪,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人矮身穿过门帘进了抬头寝殿,抬头就看到祖孙天伦的画面,兄弟两人对视,眼里都是笑意。

裴宴坐在矮墩子上,左手端着青瓷碗,右手拿着汤匙,正伺候太后喝水。这事儿简单,裴宴磕磕绊绊的倒是没让谁洒出来,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裴宴平常只有人被伺候的份儿,他哪伺候过别人。

这画面不仅看起来忒有趣,最?重?要的是做小辈的这份心意让人动容。明明坐着很生疏的事情,但?平日跳脱如斯的裴宴却没露出一点不耐烦,微抿的嘴显示出他的认真,只看表情还以为他在做什么大事。

吴太后享受着亲孙子的照顾,抬头就看见?两个儿子已经进来了。

“乐安回去了?”吴太后直接问道。这屋里都是她最?亲近的人了,要是连在寝殿里说话都要收着,人生未免也?太苦了。再?说她是真心发问,她儿子的性子她清楚,那是顶孝顺的。儿子想着她,她也不忍心儿子为难,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女儿,要在两者中做抉择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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