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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无眠——
不管是明宫,是都府军驻地,还是拱辰巷秦王府。
东院,何侧妃端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捏着一枚黑子?,蹙眉看着棋盘。棋盘上两军对垒,一方已攻进对方营地,另一方负死顽抗,正在拼尽最后一分力气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
“你的棋又进步了,我?已经不是对手。”何侧妃扔下手中棋子?,下无可下,只能认输。
“阿姐心中有事,自然比不上我?心无旁骛,要是这时候我?还不及你,才是说不过去。”谢毓笑?着把棋盘上的白子一个一个捡起来。
何侧妃温笑,她心中确实?有事,且还是疑虑重重,但文清却也不像他自己所说的心无旁骛。王爷出事,鱼儿又离府出了长安,府中现在维序多靠嘉学,文清在最短的时间内交代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就一直呆在她这?边,她怎么能不知道,阿弟这?是在关心她呢。
“文清,你身体刚有起色,万不可陪我再?熬下去。我?心中忧虑,想自个呆会。”何侧妃下逐客令。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儿子,王爷和鱼儿事情未了,让她如何能平心静气的休息,就像现在她眼睛发涩,却没有一点睡意。
府上发生的事情,何侧妃虽然不掺和却也门清儿,她知道鱼儿大年初一出去带回一个神医,神?医医术高超,对文清的身体多有脾益。年后这段时间怡乐居抓药,问药,试药和用药费了不少功夫,花费更是如流水一般。
何侧妃没有多说一句,她儿关心舅舅且有效果,她怎么可能拦着,尤其这才几日文清身体已经开始好转,她心里是高兴,不管发生何事,日子总还要过,总不能把阿弟的身体熬坏。
“阿姐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来了长安之后我都还没有好好陪你说说话,今儿你就别撵我了。”男大女防,就算他是把姐姐当成母亲一样尊敬和爱护的,却还是要尊礼而行。就当今天是个例外,他想陪自己的姐姐说说话。
何侧妃看了看谢毓,,没有再?赶人转身吩咐常嬷嬷上了参茶。
“姐夫在家时不显得,姐夫不在府上,嘉学和鱼儿倒是都有自己的主意,一个个胆子?大得很。”谢毓笑?着感?慨,平常看着还都是小孩儿,脑筋轴的都转不过弯儿来,这?一到该用他们的时候了,一个个却比谁都顶得住。
先?说裴嘉学,他早早被封为世子?,作为秦王府的世子?爷,地位颇重,再?加上他为人谦逊,做事有条理,与弟弟更是形成鲜明对比,在长安城名声一直不错。不过秦王尚在,平素有他坐镇秦王府,大世面上根本没有裴嘉学这个少主人出面的道理。
也就是说裴嘉学没有单独支撑秦王府的经历。尤其这两年他迫于科举考试的压力,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占据了他大多的时间,本来秦王已经和他打了招呼,不管科举考试的结果如何,他都要尝试接管秦王府,没成想,这?一天竟然提前来了,还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刚开始确实有些慌乱,谢毓也感?受到了却只觉得真实?。裴嘉学是成熟知事,但他也不过是一个未经世事烦扰的世家公子,让他在接受父王失踪的事实?之后,打起精神?支撑起秦王府这?么?大摊子?,还要应付外界猜测以及各方拉拢,着实?不容易。事情发生才将将一日他就能稳住心神?已经很好了,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何侧妃和拱辰巷一众无言支持。
“嗯,嘉学是王爷手把手教出来的,要是因为这点事就手忙脚乱,王爷知道后肯定要发脾气的。”何侧妃抿了一口参茶,笑?着说道。虽然说……但是王爷在嘉学身上用了很多心思是毋庸置疑的,包括嘉学现在的走得路,也是由他自己决定的,王爷没有多加干涉。后面请先?生,做功课,指导学问,凡是能让裴嘉学变得更好的那些事情,王爷一个不落都做了。
谢毓却摇摇头,“那孩子?可不像是姐夫培养出来的,不过作为闲散世子?爷是尽够了。”
谢毓是跟在姐夫姐姐后头长大的,说到了解裴贺之,除了姐姐,他自认不输给任何一个人。现如今,除了新入仕的官员和初到长安年轻的外地士族,凡是有些经历的都不相信他姐夫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即使他姐夫现在看起来就是这样的。
姐夫确实?不是这样的,他张扬,骄傲,给他个机会他能傲视群雄。而裴嘉学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书生气,让他多了三?分儒雅,也正是这三?分的中庸让他在长安的评价一直不错。
父子两人一个外秀不同于内修,得时刻注意着不让自己的内心表现出来,一个外秀同于内修,反正相处到现在,谢毓都没有感?受到裴嘉学性格中的不平顺。比起裴嘉学,谢毓倒认为鱼儿更像姐夫,虽然鱼儿不知上进,在外人看起来他连姐夫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文清,”何侧妃瞥了一眼谢毓,“隔墙有耳,说话三?思,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
谢毓笑?笑?,没反驳。
关于裴嘉学和裴宴,里面还有些渊源。裴嘉学出生之时,因为种种原因养在何侧妃身边几个月,当时谢毓也是把他当成亲外甥待过一段时间的,当然这个当成亲外甥的意思是如一般的舅舅一样带着他耍玩,给他念书,虽然那时候裴嘉学还是个奶娃娃,吃了睡睡了吃的什么?都不懂。
就算是后来裴嘉学被秦王妃抱回西院,谢毓还会找机会过去看他。秦王妃对裴贺之是偏执痴狂,在面对裴贺之的时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害自己伤害身边人,除此外,就算是面对何丽娘,她都能笑脸相迎,对谢毓也是如此,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裴宴出生,谢毓花了好长时间给裴宴取名嘉鱼,秦王却没有采用,就连乳名都去掉了“嘉”这?个中间字。当时的谢毓不甚了解,按理说他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人,毕竟他知道姐姐和姐夫的感?情,容不得任何人插足。但是看到姐夫有明显的不想裴嘉学和裴宴混为一谈,显然裴宴是那个被偏爱的人,但是心里总有些疑惑。
当知道姐夫的想法和真相之后,谢毓才理解了一切。
“阿姐,我?就说了这?一句话,就不要这?样看我?了吧。”谢毓无奈的看向何侧妃,他本是想转移阿姐的注意力,很成功,不过一直被阿姐这?样看着,他很心虚。
何丽娘冷哼,“回长安这?么?久,你什么?时候回家里看看?老爷子身体尚硬朗,不过……文清我?这?次回去,竟然发现父亲头发花白竟已经完全看不见黑丝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那时我们尚且年幼,父亲那里不要留下遗憾。”
谢毓一愣,表情有些勉强,“阿姐,我?回去非得被何大人打断腿不行,你知道我?……”
“谁让你没抓住机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怨不得父亲会生气。”何侧妃勾唇。父亲有些固执,但人的年纪大了心总会缓和几分,就像以前父亲对她和文清虽然亲近却不苟言笑?,表情一直严肃,让他们这对亲生的儿女不知道该如何靠近。但是现在再看看,父亲对鱼儿和怡华可有说有笑?,可谓溺爱之极。
人老了心就会变软,如果文清在回长安的第一时间就回何家拜见,父亲虽然生气看在儿子风尘仆仆的样子或许会忍住。父子之间,血缘是斩不断的联系,一别经年再相见也总能感受到血与血之间的链接,世上哪有那么多仇怨,而且即使不被原谅,也能最真实?的测出父亲的态度。
但是现在,文清已经回长安月余,现在满长安城哪个不知道文清先?生已经回长安,并在聚福楼之后直接住进了秦王府,且一直没有回家。父亲本就是顶严肃之人,文清此举就当于打他脸,要是被他身边的同僚知道还出言调侃,父亲是最受不了这?些的,必然心生恼怒。
一日随着一日,到现在如果文清出现就是往枪口上撞,大年初一她回门父亲可一句都没提起文清,这?明显就是在赌一口气。不过,何丽娘是真心希望父亲和弟弟和解,尤其这件事发生之后,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感?情,亲情、友情、夫妻之情,这?几种感?情都能为对方生为对方死,一个人生活在世太过孤单,所以身边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儿女长大了飞走了,只留长辈站在原地,长辈能挣扎的起还好,挣扎不起就在余生孤独。
何丽娘现在有些心疼老父亲,只有做了父母之后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这?几日何丽娘不止一次的思考如果鱼儿做出文清一样的事情,她会怎么样?恼羞成怒抑或是极力隐忍埋藏秘密,想到最后也无果。
父母这?条路终究是一条没有预演的路,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性格不同,学识不同,说话办事的风格不同,在某一个岔路口他们的选择也不同。想想如果鱼儿和文清做了同样的事情,她和王爷大概会安然接受吧,经历过文清之事,就算是不想让父亲和阿弟的悲情再?演,他们也会接受。他们从未对文清白眼相向,自然也会护着自己的孩子。
更不用说,他们夫妇对鱼儿本就纵容,舍不得这?孩子在完全没有自保的现在离他们而去。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父亲当年的狠心和洒脱,要是他老人家一直没有放弃阿弟,没有说放手就放手,并且在放手之后没有迅速过继了偏房继子?,让这件事情得以和平完美的解决,文清肯定没有今日,走到哪都得受人非议。
夏朝重文,文中重儒,孝道文化乃道德之本。
“是,我?错了。”谢毓承认道。不过对于回家,他却没有给自己和阿姐一个确切的回答,不回去他和父亲之间还能维持最基本的体面,回去之后可就不知道了。
何侧妃听出阿弟语中的敷衍,没接着再?劝。
“你说眨眼鱼儿就长这么?大了,想着昨日他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转眼间已经成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现在都知道护着他父王了。”何侧妃感?叹道,眼睛有些发涩。
想到白日她鱼儿过来请命,明明记忆中还是小小的一团却脊背挺直的跪在她面前,说:“阿娘,我?想去都府军驻地走一趟。”
“鱼儿?”何侧妃抬头,看到的是儿子坚定的眉眼:“为什么?一定要去?”
“我?想亲自去看看那一群杂碎到底拿了怎样的底牌,竟然敢对父王动手?”裴宴轻声说道,“阿娘,你会支持我?的吧?”
何丽娘不想答应,她脑海中闪现的竟是王爷回长安后第一次出征之时,夜半梦回,睁眼就看到一个男子坐在她的闺房中,微闭着眼休息,如果不是她正巧醒来,对方根本不想打扰她直接就出发了。回过神?来又觉得她想的毫无道理,王爷作为主帅出征是要上战场,而鱼儿只不过是去都府军走一趟,危险不可同日语。但是,对待心上人和对待儿子,人的情感?本就是不同的。
她儿子,从小就没离开过秦王府的庇护,现在要出城,还是去都府军驻地,要是王爷的失踪真的与都府军驻地有关,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放心?
“阿娘,父亲以一人之力把危机中的秦王府拉出了沼泽,这?些年来秦王府茁壮成长,相较于先秦王在时秦王府在长安城的无人问津,现在的秦王府谁人敢忽视?这?些年谁要是找了秦王府的麻烦,父王从不手软,当回击就会反击。
现在竟然有人动我父王,如果秦王府不出面,等着别人给出交代,那拱辰巷就完了。如果父王能够安然无恙回到秦王府还好说,如果不能,也许我们就真的变成任人宰割的府邸了。”裴宴勾唇,秦王府从未败了,但是先秦王以及之前秦王府的根在西北,长安城虽然都知道秦王府不容小觑,却也不会多在意,毕竟离得远,一直到裴贺之这?代才大不同。
人就是这么?的现实,秦王府在长安城一枝独秀,靠的就是秦王这?棵顶天立地的大树,他一旦倒下,秦王府的脊梁就没了。脊梁折断相当于大厦将倾,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况且,拱辰巷就连秦王都保不住,其他人还能被谁看在眼里,弱肉强食弱者挨打,亘古不变的道理。
何侧妃是激动的,为她鱼儿说出的这?话。这?无疑是从大局观出发考虑问题,如果不是亲耳所听,就是阿弟来复述,何侧妃都不会相信这?些话竟然是出自她儿之口。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大概是每一个父母对儿女最好的祈愿,她和王爷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盼望着孩子茁壮成长,不做危害他人之事就已经足够。
现在看来,她儿远比她想象中要成熟。
何侧妃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和惶惶,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裴宴都能对答如流,可以听得出,他儿想要去都府军驻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真考虑了,他甚至已经思考着到了驻地之后该如何行动。何侧妃不是一个纯粹的闺阁女子,很多事情她比一般人看的都通透,这?件事情上也一样,所以她答应了。
就算是王爷现在也在府上,也会和她一样的选择。
外面侍卫敲门,“侧妃娘娘,宫里传来了郡主的口信儿,事成了。”
何侧妃陡然松了一口气,旁边的谢毓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已经坐麻的双腿,“阿姐,您早些休息,弟先?回了。”说着不等何侧妃说话,就出了门。
何侧妃笑?而不语。
“舅姥爷还是和以前一样性子跳脱,想一出是一出。”常嬷嬷笑着说道,刚刚还说要陪侧妃好好说说话,这?不大会儿就直接离开了,连客套话都不和侧妃娘娘多说几句。
“你以为他是真想陪我多说几句话,他这?是担心鱼儿呢。虽说我?把那玉佩给了鱼儿,不过现在也拿不准都府军是个什么?意思,还有麒麟卫,要是他们装聋作哑,联手对付鱼儿,我?们就麻烦了。”何侧妃拢拢汤婆子?,她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并且觉得这?个几率还不小,鱼儿背后站着秦王府,自小肆无忌惮惯了,面对定康帝和吴太后撒泼耍混都是日常,他们这些做亲人的买他帐,到了外边可少有人能纵容。
虽然说何侧妃也知道鱼儿已经成长了不少,肯定不再?像以前一样做事想问题,但固有的印象还是让她这个母亲的担心不已,所以她直接让怡华进宫面见吴太后直接商量这事该怎么办。直到这时和侧妃才有点子庆幸,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因为她发现无论如何,康帝都不会拒绝让人保下鱼儿,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王爷庶子?,留着就留着,与孝道与名声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舅老爷知道二少此行,在二少房中枯坐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那是顶关心了。”常嬷嬷感叹,都说外甥肖舅,现在看来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瞧他们舅老爷和少爷的感?情多好。
何侧妃温和笑?笑?。
天刚朦朦亮的时候,裴宴就睁开了眼,浑身疲惫就跟车轱辘碾压过似的,稍动一动十分酸爽。“什么?时辰了?”裴宴开口问道,总感觉才刚刚睡下就醒了,不管是脑子?还是身体都没有得到放松。
“刚刚才寅正,时辰还早,少主可以再?休息会儿。”玄一就躺在旁边的榻椅上,听见动静赶紧起身,过来查看。
寅正?裴宴偏头看了看外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主睡下不久,外面就飘了雪,现在已有半指厚了。”玄一回道,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本来都府军就怠工消极,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丁点王爷的消息。现在又是如此恶劣天气,上山进水都是问题。再?加上现在的都府军被定康帝委以重任,还不能轻易招惹,要是长安没有具体命令送来,他们面临的情况绝对说不上乐观。
裴宴凑着雪光看到玄一面上的疲惫,慢慢半坐起身子?,依着身后靠枕,“出去过了?”玄一点头,少主带着他们孤身闯进都府军驻地,昨天在山口和进营帐之前少主一系列所作所为可称得上解气,但不得否认的是他们确实?不安定,四周都是敌军,有个万一他们插翅都难逃。都府军胆大到算计王爷,更遑论是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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