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潜龙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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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纷落下,众人只听得秦道主吩咐道:“都散了吧。”
众弟子瞅瞅裴将军,又看看秦道主,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是旧相识,顿时好奇心大起,非常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听说道主和将军少年时曾一同在神微宗求道,听说还爱上了同一个人——哇塞!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还想多旁听一会?儿,可惜被铁面无情的?首席三两下赶走了。而莫之云装模作样地作势要跟他们一同离开,却拐了个弯就躲在了墙后,竖起耳朵听着殿前的?动静。
可巧的?是,他一抬头,正和小道上走来的两个年轻人望了个正着。这两人面容陌生,绝不是剑阁弟子,且风尘仆仆,想来是为剑阁招生而来的少年们了。
其中一个少年看见莫之云便精神一振,抱拳道:“在下来自帝都顾家,敢问这位前辈——”
“嘘!”莫之云赶紧打断了他,一把把他按在了墙边,示意他别动。
少年正是先前遇上沈笑笑的?顾家公子。他和同伴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上了剑阁,结果上来就被一个糟老头子按在了墙边,自然是满脸莫名其妙,茫然地顺着老头的手势看了看殿外,看见身着黑甲的军队人士,顿时睁大了眼睛:“禁军?那个是裴——唔!”
莫之云和少年的同伴不约而同地捂住他的?嘴,三人对视一眼,少年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似乎是闯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安静如鸡地缩在角落不动了,只有大脑在不停地转啊转——
那个领头的是裴将军,他认得,算起来他还得?叫裴元直一声表叔——说起来,帝都世家之间全都沾亲带故,偏偏互相倾轧,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小顾公子撇了撇嘴,继续偷窥,却见裴将军对面那人往这边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霎时一惊。
那人衣袂胜雪,独立风中,一双眼睛寥若寒星,像是冬日里寂寞燃烧的火把。
——不,不是寂寞,而是把眼中的?万千雷霆深深潜藏起来,蛰伏着,等待有朝一日的烈火燎原。
这是谁?小顾公子不由得心道,是哪个受了伤隐居的?剑阁前辈吗?这样的风姿,哪怕只是一丁点消息,他也一定会?记得的?。可是,他搜遍自己的?记忆,却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
剑阁真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啊,不仅有秦道主那样的剑道巅峰傲天男,又有眼前这样的寂寞幽居高手君——这才是江湖啊!
小顾公子激动地想着,正此时,他听到高手君笑了一下。
不愧是隐居高手!连笑声都这么好听!虽然应该比秦道主差一点吧,但?是也是世上第二好听了!
此时高手君开?口道:“好久不见了裴元直,你看起来老了许多。”
公正地讲,裴将军年不过?三十七八,正是男人魅力无限的?年纪,又久居上位养尊处优,看着和二十多的?小年轻没太大差别。当然,实际上有没有差别,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裴元直自己是明白的,秦越也是明白的。
“我一介凡人,自然比不过?秦道主青春永驻。”裴元直不咸不淡地回应,“凡人所思所想,都是世上千万人的生死,夙兴夜寐,哪像道主这般悠闲?”
道、道主?!小顾公子睁大双眼看向高手君——这是秦道主?!
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他错愕之时,只见那边高手君,也就是秦道主垂眸整了整袖口,一面道,“看来你对我有许多不满。”
“不满可不敢当。”裴将军道,“只是看着秦道主冷眼旁观不管百姓死活,偏偏这些百姓还把剑阁道主当祖宗似的供着——秦越,你独居雪山之巅,俯视众生之时,是何想法?会?觉得?他们可笑吗?”
秦道主微微一默,裴将军却并未看他,而是回头看去。小顾公子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却见裴将军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他,一路看向了他身后的莽莽雪山。
“我裴家世代武将,不会?那些弯弯绕绕。更何况我们虽不是朋友,也算是老熟人了。秦越,不知道我能不能听到你一句实话?”裴将军负手而立,望着万里飞雪,忽的笑了下,“我生而富贵,小时打马帝都,连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寻常路人——那时宫里太傅说他们是蚁民,这形容倒是贴切。”
“蚁民,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毕竟秦家公子当年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裴将军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看着秦道主,“说起来,御史说你‘面圣不行礼,唯衔杯而笑’,是真事吗?”
秦道主咳了一声:“我那是喝醉了没认出来是皇帝,何况我那时才十岁!狗御史连十岁小孩都不放过吗!”
裴将军看他一眼:“十岁?所以说秦家公子生性桀骜,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是改不了的?。”
秦道主一摊手:“少时不敬陛下,十来年后又做了摄政王,所以我必定是心怀不轨——你是这个意思?”
裴将军不置可否,只是道:“秦越,那时你不敬皇帝不亲家族,到底还有生死之苦震慑你,谁知你跑去做了个修士。修士也就罢了,毕竟还有神微宗约束你,谁知你又叛出宗门,还带着沈——”
裴将军忽的收了声,半晌才若无其事道:“你一个叛门弟子,又和帝都秦家闹翻,明明一无所有,我当你这下要低头了吧,谁知道你又修成归来了!”
秦道主只是笑:“你羡慕了?”
裴将军却微微冷笑:“不瞒你说,起初是有些羡慕的?。但?是如今一见,我却早已不这样想了。”他说着,望着秦道主:“你知道现在你这样子像什么吗?”
“像个活死人。”裴将军道,“帝都争斗,百姓生死,世间一切你都不关心。即使是沈意失踪这许多年,你也无动于衷。秦越,我认得你,却又不认得你了。难道说修道至化境的?人,都是这样无情的?吗?”
秦道主迎着他目光:“我无情?”
“你若是有情,为什么不出手剿灭魔修,还天下人一个太平?”裴将军反问道。
“百姓无辜,魔修也无辜。”秦道主摇摇头,“更何况就算灭了魔修,天下也不会?太平。裴元直,你得?知道,一切混乱的?起点是陛下的?失踪,从此帝都失去威信,二十九城各自为政。你要太平,还是先找到陛下再说吧。”
裴将军冷笑:“你被魔修收买了吗?照你这样说,魔修杀人无数、且占领帝都皇宫多日,这些都无所谓了?”
“自然不是无所谓。只是……”秦道主有些为难,“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魔修右护法风不眠,魔君已经许诺会?处理他,哦,原话是让他背熟八荣八耻从此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看,魔君这样诚意,我只得作罢了。”
裴将军神色空白几秒:“你和魔君有联系?!”
秦道主一摊手:“唉这事很复杂,你还是不要管了。”
“秦越!”裴将军勃然大怒,“怪得你为魔修说话,原来你早已私下和魔君勾结!简直不可理喻!”
“……”秦道主,“你听我解释——算了还是别听了,这是我和魔君的?秘密。”
裴将军怒极反笑,反手就抽出长刀:“你这叛徒!受死吧!”
他气息一震,黑色铠甲上的?细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刀于雪中出鞘,瞬间引得?劲风猎猎,杀气凛然。
秦道主的鬓发在刀风中飞扬起来,他眯起了眼睛:“我劝你别动手,我怕一个不小心把你废了,不好和帝都交代。”
裴将军脸色冷若冰霜,目光落在他长袖下露出的指尖上:“就凭你吗?秦越,你还拿得了剑吗?”
他长刀直指秦道主面容:“若是拿的了剑,就和我痛快打一场。若是拿不了剑,我也不乘人之危。如何,你敢不敢?”
风雪之中,秦道主没有后退,却也没有出手,只是站在原地陷入沉默,半晌都没有说话。
一边躲着的?小顾公子还以为能看到秦道主出手,谁料秦道主只一味沉默。难道道主真的?拿不了剑了?怎么会?这样呢!
正这时,他身边那老头长长叹了口气,一脸愁眉苦脸。小顾公子见了,不由得问道:“难道前辈知道其中内情吗?”
“知道又怎么样呢,我对此毫无办法。”老头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小朋友,你却可以帮上忙。”
“……我年底就加冠了,前辈。”小顾公子道,“我可以帮上忙?真的?吗?要怎么做?”
见他一心为秦道主解忧,老头欣慰一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凑近道:“很简单,就——走你!”
他手上运力,瞬间把小顾公子扔了出去。小顾公子大惊失色,正要开?口求救,却觉身体有人操纵一般,不偏不倚落在了秦道主和裴将军中间。
“……”小顾公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咽了口口水,弱弱笑道,“裴,裴叔,好久不见啊。”
裴将军盯了他片刻,冷声道:“闪开!这里没你的?事!”
他说罢又要杀向秦道主,小顾公子忙道:“哎哎哎裴叔使不得?啊!”
可裴元直铁了心要试秦道主深浅,三两下就把小顾公子推到一边,刀光如电刺向秦越咽喉!
秦越微微挑眉,刚抬起右手,却见他身后闪出一道红色的影子来,一鞭子缠住了裴元直的刀——正是沈笑笑。
裴元直想也不想手中一振,居然直接震碎了那长鞭。沈笑笑不由得露出惊讶神色:“这怎么可能?你明明才不过?筑基的修为!”
裴元直神色冷然地望着她:“裴家刀法专克邪魔,多少佞臣叛将都死在这刀下,有什么稀奇?”他说着一蹙眉,“邪魔……难道你是魔修?”
沈笑笑心下一惊,还好那边小顾公子惊喜喊道:“沈姑娘!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沈笑笑看他一眼,“你谁?”
小顾公子也不生气,屁颠屁颠跑过?来:“在下顾云,帝都人士——沈姑娘,你哪天要是去帝都玩,报我的?名字就好,保证没人欺负你!”
“你在帝都很有名?”沈笑笑随口道,目光飘向秦越,意有所指,“纵横帝都的纨绔那种有名?”
“那倒不是。”小顾公子不太好意思,“主要是我爹很有名。”
“……”沈笑笑瞬间不想理他了,转头看着那边审视着她的裴元直,“你就是裴元直?我妈……我家长辈有跟我提起过你。”
裴元直依旧在纠结她是不是魔修,顺带对秦越的?立场产生了更深的?怀疑。此时听到她提起长辈似乎认得自己,然而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是谁,一时面沉如水。
小顾公子见势不妙,鼓起勇气凑上前去,按住他刀锋:“几日不见,裴叔越发年轻帅气了哈!难道是用了什么保养品?不如给小侄我推荐推荐?”
裴元直冷漠地望着他:“我与你父亲多年政敌,小子,少跟我套近乎,闪开!”
“裴叔此言差矣。”小顾公子笑吟吟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和裴叔关系不好,和我又有什么想干?更不要说我爹那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其实他私底下经常跟我说起和裴叔一起在神微宗求学的日子,怀念的很呢。”
小顾公子的?爹,也就是现任顾家家主,正是当年和秦越、裴元直一同在神微宗求道的?顾二少爷。那时他常跟在秦越身后越哥越哥的叫,一把考究折扇从不离手,堪称纨绔中第一风雅之人。
但?是他再风雅,那也是跟裴元直打过?无数架的人,裴元直便淡淡道:“他怀念什么?怀念被我揍得?两眼青黑吗?”
小顾公子心道还有这一出,嘴上忙道:“不是不是,是怀念……呃,和裴叔一起上早课,屋内书声琅琅,屋外鸟鸣啁啾,还有蜻蜓燕子,春风十里——多美!多让人怀念啊!”
小顾公子一脸陶醉,谁料身后传来个含笑的?声音:“据我所知,裴元直可从来没去上过?早课。当然,顾二就算去了早课,也从来没读过书,都是在补觉。”
“……”小顾公子回?过?头去,望见是高手君,顿时一怂,“秦……秦道主?”
“你可以叫我秦叔,或者和你爹一样叫我越哥也行。”秦越打量着他,“顾二早给我来信说他儿子来了剑阁,要我把你送回?帝都来着。”
小顾公子顿时吓醒了:“别别别!道主,哦不是,越哥我可是你的?偶像啊!呸不对!你可是我的?偶像啊!你不能赶我走!”
秦越沉吟片刻:“既然这样,笑笑,他就交给你了。”
沈笑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好吧。”
她说罢便朝小顾公子走去,小顾公子大惊:“你你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啊!沈姑娘——啊!”
沈笑笑手起刀落,直接把他拍晕了,小顾公子顿时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话多。”沈笑笑啧了一声,伸手提着小顾公子的?衣领,就这样把他拖走了。
“……”一边的裴元直忽然反应过?来,“沈姑娘?她姓沈?”
“是啊。”秦越语带炫耀,“我和沈意的女儿。”
“……”裴元直石化了,“什么?!”
秦越悠悠然看了眼远去的沈笑笑,又道:“顾二有儿子了,我有女儿了,你呢裴元直?你不行呀。”
裴元直:……
就在他忍之又忍,忍无可忍之时,忽然一个黑家军远远跑来,抱拳道:“将军,永城传来急信!”
与此同时,剑阁首席也闪身出现在几人面前,对秦越一礼:“道主,永城急信。”
秦越和裴元直皆微微一愣,对视一眼后分别取过急信,只看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就都变了。
不过?两人的?表情很不一样,裴元直更多是激动,而秦越则眸光一沉。
风暴又要来了,他心道。
裴元直瞬间收刀入鞘,转身就走:“去永城!”
秦越对首席微微颔首:“去告诉笑笑,我们准备出发了。”
首席一愣:“去哪?”
秦越瞥了一眼远去的裴元直,压低声音道:“去永城,见她家长。”
永城中的?客栈全都被地动震得?七零八落,早已歇业多日,可今日,一座客栈中又迎来了客人。
这客人一身黑袍,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下,看着着实不像什么好人。
客栈主人胆战心惊地望着他,组织着拒绝的?话,却见黑袍人慢腾腾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精致又干净的?脸来。
这是个年轻男人,一双丹凤眼中含着温柔笑意,修长手指从捻着一张银票,轻轻放在了桌上。
“劳驾,我想借用这客栈几天,不知道行不行?”男人微笑望着客栈主人。
主人望着他眸子,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他拿着银票恍恍惚惚走到门口,忽然清醒过?来,转身回?头看去,却只看到客栈的?门在他身后咔嚓一声关上了。
关上之前,他依稀看到门内那男人脱下了黑色长袍,露出一身青色的长衫来。男人手上的?黑曜石扳指和青色长衫相映生辉,虽然只是在简陋的?小客栈里,却自有一种雍容华贵。
客栈主人睁大了双眼,而那年轻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你什么都没看到。”客栈主人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随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稀里糊涂地拿着银票走在街上,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蓝衣公子拦住了。那公子笑道:“劳驾问一下,永湖是从这儿走吗?”
永湖是永城著名的?内湖,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无数文人来到永城,留下了各种诗句赞美永湖。他这客栈就建在永湖边的小巷中,平日里生意一直不错,可惜这次永城之变,永湖便是地动的正中心,自然也就没人敢来了。
客栈主人想着,伸手为他指了路,蓝衣公子颔首道谢,又转头对身后人道:“兄台记得?果然没错,永湖确实是从这儿走的?!”
他身后之人一身粗布白袍,正是清玉,闻言瞥了他一眼:“我看你对这儿熟得?很,何必非要问路?”
蓝衣公子恍若未闻,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客栈:“悦来客栈?看起来还不错,兄台累了没,要不要进去坐坐?”
“免了,你想去就去吧,做什么要拉上我?”清玉看也不看那客栈,抬步便走进七弯八绕的?小巷,一路朝永湖走去。
蓝衣公子,也就是蓝风,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唉,若是平时的永湖自然好看,这会?儿一片狼藉,有什么好看的??”他说着瞥了一眼那客栈,“还不如来见见故人……”
“口口声声要杀我,却不忍心对你那小徒弟下手,同样是魔修,怎么差距这么大呢?”蓝风酸溜溜地喃喃自语,“真是偏心。”
他说罢有些愤愤然地看了一眼那客栈,追着清玉而去了。
而那一边,清玉身形闪烁间便到了永湖,望着眼前的?万顷烟波,陷入了沉思。
地动是从永湖开?始的?,若是人为,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以探寻才是。可是看着这永湖,茫茫一片全是水,这要怎么查呢?还是说,真的?只不过?是天灾而已,与人力无关?
不,即使是天灾,他感受到魔气和灵力波动,这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一定有魔修和修士在永湖上打过?一架。这个修士是谁他不知道,但?是这个魔修么——
清玉想着,回?头盯着追上来的蓝风,不说话了。
蓝风一挑眉:“看我作甚?爱上我了?”
清玉只当做没听见:“地动时的魔气是谁的??”蓝风面不改色:“兄台说笑了,这事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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