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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梦跨越了长达五年的时间。
五年后的池晏,的确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成为了S星总督。
但奢华而富丽的总督府,反而变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一个幽深的人造洞穴。
在每一个夜不能寐的黑暗,他躁郁,痛苦,像受伤的野兽,游走在宫殿深处。金光闪闪的大圆顶,深红色的墙壁,墙上的每一幅名贵肖像,都以黑洞般的双眼凝视着自己。
他好像在等一个人。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等谁,在等待什么。
他身心俱疲地坐在书桌前。
办公室里未处理的文书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塔。
总督府外站满了抗议游/行的愤怒群众。
而他只是微微笑着,砸碎了酒瓶,将?烟蒂和打火机一并扔进?去。
一切都被付之一炬。他的名声,他的帝国,他的未来。
不断变换的火光,令静止的墙壁变成了飞速运转的隧道。
而他亦站在其中。墙壁不断地向内收缩,挤压着,令他感到窒息——
突然墙上多了一扇窗。
窗户被打开了,一只人眼堵住了窗眼。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眼白膨胀开来,侵蚀着墙壁,挤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缝;而瞳孔则犹如一轮漆黑的太阳,终于锁定了池晏。
两相对望。
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彻底疯了。
醒来的时候,池晏大汗淋漓。
梦里的一切都是如此逼真。他还记得那些太过强烈的情绪,惊惧、愤怒和焦虑,像一道失控的吉普赛诅咒,渗透皮肤,刻入骨髓。
是澄澈的嗓音唤醒了他。
仿佛陈小姐还在他身边,在枕边,近在咫尺。
一分多钟的清唱,彻夜都没有停过。
“为你涂了装扮
为你喝了醉
为你建了历史城墙”
于是初生?的日光,终于划破了无边的长夜。
浑浊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明。
他握紧手机,慢慢地走进?了浴室里,任热水冲刷过僵硬的肌肉。雾化的玻璃里,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疯狂。
梦境的内容再一次浮上心头。
池晏突然意识到,这并非是自己第一次做这个梦。
只是从前他能记起的只有碎片,而这一次却是全貌。
他反反复复地被同一个噩梦所困扰着:梦境的主角是他自己,五年后的自己,而他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为什么?
“——预知梦?”
同一间诊疗室里,心理医生周蔚,凝视看着面前的男人。
“Chase,介意向我说一下,你究竟梦到了什么吗?”他又柔声道。
池晏微微一笑:“介意。”
这是一个典型的Chase式回答。
周蔚也掩饰性地笑了笑。
“当然。”他说。
他见识过许多难缠的、甚至于是千奇百怪的人:这很?正常,他知道自己的患者非富即贵,而处在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掌控欲太强,很?难信任别人。
但像Chase这样的人,周蔚从未见过。
他永远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男人像与自己进?行商业谈判一般,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十指交叠,气定神闲。
而他对自己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周医生,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的工作,和告解室的神父,有什么区别?”
接下来一个小时的咨询里,池晏极富耐心地与周蔚探讨了心理学和神学之间的联系与区别。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含笑听着,偶尔抛出一两个问题。而周蔚则被迫变成了那个口若悬河的人。
直到池晏的身影走出了办公室,周蔚才突然惊醒过来:对面的这个男人,完全掌握了对话的节奏。他不动声色地转换了两人的角色,仿佛他们之间,不再是医生与患者,而变成了学生与教授。
这当然是一次彻底失败的咨询:
他甚至可以说是被对方愚弄了。
所以周蔚并没有想到,这个可怕的男人,会这么快就回来找自己,并且饶有兴致地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然而——“预知梦”,这听起来太过神乎其神。
他误以为池晏还在延续上一次的神学话题。
“当然,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命题。目前为止,学界对于它还有着大量的争议。许多科学家试图从认知神经科学的领域来进行解释,但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精神感应……”
“我个人的理解非常简单。我认为这是一种巧合,或者?说是记忆偏差。归根结底,梦也是人类的一种生?理行为。而它所反映,无非只是个体的生?理状况,或者?心理诉求。”
“换而言之,假如你会梦到未来,一定是因为你对未来有着强烈的担忧,或者?渴望。”
他在试探。
但对面的男人并不接招。
池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多谢你的解答,周医生。”
周蔚:“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假如您还有什么需要……”
“不必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对面的男人站了起来,神情淡淡地向周蔚伸出手。
这是一次沉稳有力的握手。
他说:“再见。”
走出诊疗室的时候,池晏给路嘉石发了一条消息。
【池晏:我今晚回S星。】
预知梦。
尽管这听起来太过荒谬,但莫名地,他选择相信它。
无论这一切是否能够用科学来解释。
【路嘉石:这么快?】
【池晏:我需要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
【池晏:还有,我要找出那个人。】
一双蠢蠢欲动的眼睛,很?久以来,都在黑暗中窥伺着自己。
像是神庙里的老鼠,一点点耸动着油滑的脊背,试图用自己尖利的啮齿,蛀穿高高?在上的神像。
或许这只老鼠就在S星。
但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借口。
他之所以要连夜离开,只不过是……想要逃避。
因为,假如他真?的要相信这场梦和五年后的自己之间,存在某种必要的联系,那么,他就必须要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他的未来里,没有陈小姐的存在。
这天下午,松虞收到了一条来自张喆的消息。
【张喆:陈老师,晚上一起吃饭呗?顺便聊聊工作。】
电影的前期拍摄完成,并不意味着他们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反而进?入了下一个同样麻烦的阶段:剪辑和后期。也就是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可怜的陈导演,都要将?自己泡在昏天暗地的剪辑室。
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他发了个地址过来。
松虞一看就乐了。
那地方恰好就在她家附近,地理距离倒是很贴心,但却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餐厅。张喆一向很?抠门,连上次杀青宴的预算都卡得很?死,怎么今天转性了?
【陈松虞:你发财了吗?】
张喆没说话?,只是发了个嘿嘿傻笑的表情。
他好像格外兴奋。
看来果然是发财了,松虞漫不经心地想。
这个想法在傍晚抵达餐厅的时候,再一次得到了确认。
服务生将?她领到了整个餐厅最好的景观位:从这里可以看到非常清楚的天际线。落日的余晖,将?天地都烧成一片明亮的火海。非常壮观的景色。
因此,尽管张喆迟到了,松虞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恰好带上了电影素材。趁他还没有来,她独自工作了一会儿。
这样一来,她自己都有点忘记了时间。再次抬起头时,最后一抹暗金色也隐去了,天空变成了海一般的深蓝。华灯初上,挤满了飞行器的高?速轨道,变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光谱。
而张喆竟然还是没有来。
于是她没好气地打开手机。
【陈松虞:你人呢?】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消息。
【张喆:我在家啊?怎么了?】
松虞:“……”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但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服务生的声音:“先生?,这边请。”
“嗯。”
低沉的声音。
像是吉他的低音弦,被轻轻扫了一下,发出一个短促的颤音。
松虞立刻认出了这声音。
她惊愕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衣冠楚楚,身形高?大,除了池晏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
心跳停了一拍。
她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片刻的怔忪。
但池晏立刻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对服务生点了点头,坐在了……
松虞对面。
她:“???”
“好久不见,陈小姐。”池晏对她笑了笑。
他的眼眸幽深,裹挟着许多她无法辨认的情感。
又好像变得更清瘦,颧骨更明显,轮廓也更深邃。衬衫领口胡乱地解了两个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
或许只是灯光的错觉吧。
“你最好解释一下。”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又同时怔住。
接着池晏的手机响了。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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